这边，杨郎中他们也在议论。
“太阳上山之前，必须离开这个地方。计划打乱了，希望落空了。回也回不去，走又没得塌塌。”杨郎中唉声叹气说道，“现在是堂屋头推车子——进退两难呀。”
“我倒想了一下。”江泥水匠走到中间，看了看大家，然后接着说道，“如果再朝里头走，大家愿不愿意呢？”
“为啥要朝里头走呐？”杨郎中想掏江泥水匠心头是怎样想的，“试手说来听一盘哇？”
江泥水匠昂口疾声回答道：“找曹王坝噻。”
“曹王坝？”陈纸匠问，“你晓得路？”
江泥水匠把脑壳两摆，说：“嫑得。”
“可不到①。”陈纸匠说，“那就嫑讪坛子②了。”
“说实话，曹王坝在哪里，我确实嫑得，但我们可以里路走，里路问嘛。”江泥水匠说，“小时候，我们外前祖祖③讲过，尽朝里头走，有许多山间平地。也就是说，即使找不到曹王坝，我们可以找其他坝子住下来噻。”
“你的意思……”孙大贵问，“找不到曹王坝，就找其它塌塌④？”
“对，管他曹王坝李王坝，只要有，我们就好办了。”江泥水匠很内盘地说道，“种些庄稼，想咋整就咋整。睁眼闭眼尽是我们的人些，不安逸啧？”
杨郎中他们打团堆，又有一些人围了上来。
“这些塞边打网的塌塌，”张大嘴巴说，“一般都尽得山里头。”
“迁徙出来，为的就是躲避战乱，寻找一个栖身之地。”孙大贵说，“如果里头真有这些好塌塌，哪怕再远，我看也可以。”
“不知大家注意没有？”陈秀才听了一阵之后，说，“咋天我们上来之时，山下不是有条小河吗？如果顺着河走，一直走到尽头……”
“啥子咹？”邱茶壶问，“尽头？”
“在陶渊明笔下，有人为避秦时之乱，在小溪尽头，找到了一个世外桃源。我们目前的情况，与他们非常相似，说不定可以找到同样的地方。”
“干！”邱茶壶说，“世间上的事情，往往没法解释。说不定曹王坝就在儿里头……”
“就在儿里头？”杨郎中说，“哪有那么安逸的事情？”
“不。杨郎中，我看秀才的话，还是有点巴瓢⑤。”江泥水匠说，“如果理到小河进去，虽然不可能有秀才想象的那么美好，但曹王坝就在那方。而且，里头绝对要比天天拿给军兵吓得屁滚尿流好之百倍。”
“江泥水匠，你要晓得，再朝里头走，尽是大山??，鬼不生蛋⑥。”周大爷说，“不仅气候恶劣，还有豹子老虎，哪个不怕呢？”
“啥子朗凶哦？”郭大汉儿吼道，“说求得悬伙。”
“真的。”黄篾匠说，“豹子老虎还真有。”
------------
①可不到的：原来是这样。②讪坛子：开玩笑。③外前祖祖：男祖祖。④塞边打网塌塌：偏远的，不规则的、零星的地方。⑤巴瓢：符合实际。⑥齁劲：胆量。
------------
“有有屌儿它的，彻火①它嚯？”郭大汉儿脑壳一蒋，说，“我们众加多人，正好打它几只来下烧酒。”
“下烧酒？担怕逗不得玩意儿哦。”
大家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是嘛，尽朝里头走，肯定要受浪多罪。”
“人家曹兴发说过，从这儿间翻过一座啥子山，叫做五荡坪，里头人烟少得很……”
“光昂是那座大山呐？谁也不知道。”
“还有，这里的人些歪困了，一块二块估儿黑毒，摌得把你摌钻泥，你呆②得下去吗？还是朝里头走才是对的……”
“对，就众块定了。”大家正在讨论，郭大汗儿“轰”声跳到中间说道，“朝里头走。”
“啥子说定了？打屙屎条③。”何草鞋挤上来冒了一句，“我早就了解过了，里头那些地方，根本不是(背)得人过的塌塌。二天儿子儿孙要埋怨我们。只有尽快落脚，才是唯一出路。”
“何草鞋的话还是有点道理。”黄篾匠说道，“应该赶紧找个塌塌住下来。”
“你说对了，现在大家已经整来卡起(没有退路)，必须赶紧找到曹王坝。”江泥水匠说，“但曹王坝还尽在里头，所以要朝里头走才找得到噻。”
“朝里头走？只图走得出(走路好耍)嚯？”何草鞋说，“反正我觉得一点不妥……”
“锤子才不妥。”郭大汗儿夯强④，他看何草鞋是个耳夯⑤，就横劈劈毛了。“找些歌来唱，就朝里头走。”
“这位老兄，你晓得不？”何草鞋想把里头说吓人一点，免得郭大汉儿坚持他的观点，“再进去就是蛮夷之地……”
“蛮夷之地又做啥子(爪子)吧？他有军兵凶不？”郭大汉儿不吃这一套，筋绷起来，“哄鬼大爷，我说去就去！”
“背得我安心要扯傲拐。”何草鞋辩解说，“里头当真去不得……”
“糟气(讨厌)，明明我们说好了，红欢要来欻猫儿尿⑥。当戳锅漏，没得名堂。”郭大汗儿耍猫儿毛脾气，他随口就诇⑦何草鞋几句，“我看你求经不懂，搭乱水桶。”
郭大汉儿尾子邦重⑧，一低低儿让手都没得。何草鞋遭块闷伴儿⑨，整得心头火票票的：
“日啧，大家商量，我也可以说话噻，光看你这个劲仗，还有啥子商量头呐？”
“爬求你的绍⑩，哪个喊你要来搭野白呢？”郭大汗儿?起眼睛，红鼻子胀脸说，“欠耳子样样。”
郭大汉儿与何草鞋几句话不对，说来衬起?了，杨郎中站在中间，贵兮揎了两人一把。可何草鞋嫑得郭大汉儿的东西陡，杨郎中将子松手，两块又抨到了一起。
“啥子哦？扯啥子嘛扯，比你扯的人我都看到过。”何草鞋见郭大汗儿说话冲?得很，“人家说打雷都听得见，扯忽闪都看得见，隔好远点的人吧？就打主意?说错了，也不该发朗不大火噻，太横了。”
“横就横。”郭大汗儿武辣，想把何草鞋刚倒，“你要做啥子(爪子)吧？”
“做啥子(爪子)？先目头咋不问人家(棒客)做啥子(爪子)咹？哄我。”
------------
①彻火：害怕。②呆：读谷。③屙屎条：不正确的注意。④夯强：豪强。⑤耳夯：差劲的人。⑥欻猫儿尿：说泄气话。⑦诇：言辞很重的批评。⑧尾子邦重：说一不二的语气。⑨闷伴儿：闷棍。⑩爬求你的绍：滚蛋。?衬起：见解不同，顶撞。?冲：暴躁。?打主意：即使。
------------
“哄你就哄你，是对的过来哇，谨防抖你①嚯。”郭大汗儿嘴爱打人，就是平常说话也是款天戳地。这会儿他似乎试到了何草鞋的平仄，就做起扯篷势的架势，肝筋活闹，“得我两块擒二咣三②，给你求出脸。”
何草鞋与郭大汗儿抓子去搲子来，闹得天红。郭大汗儿直见朝前里抨，何草鞋眼睛气来击起，直见往后头退。
何草鞋是王瓦匠小挑担③，家住何拱拱桥，虽然离流沙堰不远，但以前从来没有跟郭大汗儿打过交道。这回子郭大汉儿摌他欢头儿，算是领教了：郭大汗儿不光是搅屎扛，而且还是歪爸儿。何草鞋软了，蒋起④脑壳不开腔，只勒眉勒眼盯着郭大汉儿。
“算了算了，你两块各人走一榻，嫑得儿生到，生到叫割孽。”邱茶壶立在一旁，咋说嘛？一边是老表，一边是朋友，两块都挞罪不得。“大家少说两句，退后一步自然宽。”
“其实你们两个都是起好心，巴不得快点找个塌塌住下来，只是看法不一样。”云三嫂在中间劝解说，“出门人，以和为贵。”
“对，筋绷伤肝，吵闹伤神。”杨郎中说，“紧到吵嘴，别个看到没得相。”
何草鞋一来肚量大些，二来见郭大汉儿的东西太烫了，心头也有一些虚火⑤。叫云三嫂、杨郎中一劝，很快闭门了。郭大汗儿一个人闹不起劲，自然熄火。
------------
①抖：打。②擒二咣三：唱反调，反起干。③挑担：襟兄。④蒋起：偏起。⑤虚火：害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