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跑哇!弄不日塌你!”
陡然之间,拜子不拜了,瞎子眼睛睁开了。谁也没有料到,几个逃荒模样的“客官”,竟然是大西正县把总派来的先遣人员。“拜子”、“瞎子”唰声抽出藏在口袋头的大刀,分别跳到郭公子和谭木匠面前,把他们约束起来。土板儿板儿样样的中年汉子也是眼快手快,只见他身影一闪,就抓住冯水生领口,扬起大刀厉声喝道:
“走!规风规矩①去撑船!”
大上前天,这几个先遣人员来到正县,潜入飞花渡两岸村子,四处找船。
结果,船是找到了几只,但都烂了。正当他们决定去上河坝的时候,偶然发现郭公子三人在树林前边修船,于是悄悄咪咪看了半天。等郭公子他们收工以后,亲自跑到船上去,把把细细察看核实后方才离开。今天天还没有亮,他们化妆来到渡口,躲在隐蔽处。直到接应时间差不多了,才走了出来。
对郭公子他们来说,虽然是三个对三个,但这是有心安待无心人。况且对方训练有素,手头又有真家伙,所以没法应对眼前这种突发情况。
明晃晃的大刀搁在颈项上,冯水生不得不去撑船。他拿起篙竿,辣嗨嗨②把船拉入水中,想起郭夫人还在棚子里头,便抬头说道:
“这位爷,没得啥子说不好的,放了他们吧,撑船算我的。”
冯水生说的“他们”,当然是指郭公子和谭木匠。他明知要喊放人是不可能的,但他过意要说。而且,说话的时候,还把“这位爷”喊得格外太声。其目的,是想提醒棚子里头的郭夫人:
一定注意,千万不要出来。
郭夫人隔棚子听见冯水生惊风忽扯在说话,伸起脑壳一找,只见对岸立着许多军兵。这边河上,有人提起大刀,逼着冯水生。对面路上,两个家伙扬起大刀,对着自己的相公和谭木匠。郭夫人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嫑说喊她不要出来,就是借她二十四个胆子,她也不敢出来。
“鬼话!走!”
冯水生被押着撑船去了,谭木匠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好汉,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想求得美!”瞎子恶狠狠地回了一句,“给老子放老实点!”
“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权以做个好事吧。”郭公子也扯了一个把子③,但他求饶,并非安心要丢冯水生死耗子④,而是想法脱身去把郭夫人渡起走⑤。
“你这些话,老子听得多了。”先头(刚才)装拜子的那个家伙,把大刀拿在郭公子面前晃来晃去。“哪块不说他上有老下有小呢?哄广广(憨子)是不?”
“当真的,求求你吧,”郭公子说,“当真的。”
“锤子才当真的!船老板儿跑了咋整哇?我哪里去找人咹?不准动嚯!动,一刀砍死你!”
“拜子”话一出口,郭公子与谭木匠一下醒眼了,原来几个家伙都是军兵,他们不仅要拿两人要挟冯水生,还要预防冯水生反抗被杀或者逃跑时,拿两人去做替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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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规风归矩:老老实实。②辣嗨嗨:使尽全力。③扯把子:哄骗。④丢死耗子:紧急关头,丢下朋友的不道德行为。⑤渡起走:暗地里或悄悄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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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木匠心里道:一来就遇到军兵,运气硬是霉登了,与其在这里拿命来讪谈子①,没如突然反抗,趁早跑了稳当。现在面前只有两个拿刀人,硬拼,应该跑得脱。于是他假意咳嗽一声,给郭公子递了个拱子②,谁知郭公子一点没得反应。
当然,郭公子并非死脑筋,没得反应,是因为他放心不下郭夫人。
此刻,郭夫人还在棚子里头。棚子离渡口太近了,而且它位置没有生好,北边、东边紧挨溪河水道,西边虽然不远就是进村的大路,但被烂水坑分隔开来。水坑又宽又深,根本过不去(当初之所以要把棚子建在那里,就是图它几面无路,顾客行李才不至于遭棒客和小偷)。棚子侧边是有几棵树子,但不成林,没有荒荒,无法藏身。
如果郭夫人一旦被军兵瞅到,肯定滑不脱。
郭公子想:如果夫人停停个儿呆在棚子头,相对而言安全得多。要是两个男人突然跑了,她肯定产生恐慌(因为郭公子最了解她的性格)。人一恐慌,脑壳容易短路,万一呼叫或者乱跑,后果自然不必说。再说这边一跑,也给冯水生增添极大麻烦。反正我们只是庶民百姓,既没有为非,也没有作歹。用船运载他们,已经对得起他们了,他们没有理由对我们下毒手呀。
谭木匠想:对岸那些军兵,一个个脸上生毛。看见生人,完全可能蛮不讲理。而且,这又不是没有先例,云三嫂她丈夫和公公就是这样遭的呀。如果我们跑了,郭夫人不是憨包儿,不可能跟着乱跑。因为里面明明就有一堆玉麦杆,完全可以藏身。只要不出声响,军兵发现不了她。而冯水生呢,他是船工,军兵过河全都靠他,所以军兵不可能杀掉他。
眼看冯水生已经把船撑到了对岸,但两人想法不斗扯,谭木匠逼到顺从郭公子。
首批军兵过河以后,郭公子满以为会放了他们。因为冯水生已经老老实实撑船了,再拿刀来要挟他们,已经没有必要。殊不知,两个拿刀军兵不仅没有放走他们,反而又跑来几个颤翎子③,把他们围在中间。
这一来,郭公子和谭木匠骤然增加了十二分的危险。
就在郭公子和谭木匠吓得冷汗直冒的时候,偏偏有几个军兵跑到棚子侧边去小便,郭夫人吓偻了④,贵兮钻到玉麦杆杆里面去缩到⑤。玉麦杆杆早已受潮霉变,一股股仆臭气熏人刺鼻,竟把郭夫人呛得不停地咳嗽起来。
郭夫人被发现了,军兵们立即跑去报告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
“啥子咹?小妇人?”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肥头大儿,满脸横肉。一听说话,就晓得不是个东西。“长得如何?”
“里头黑懂懂的,看不清楚。”
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唰”声把乌纱帽揭来递给侧边瘦子。
“走,看看她究竟是哪里来的妖精哦,搞得不好,天上掉下的美人都嫑得。”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被军兵带到棚子里面一看,“哟……”
龟儿子猛然一惊,一个儿欢喜起来。“日你的温伤⑥……这么妖艺儿⑦……”
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一见漂亮女人,立马就想到了侧边去。
反正目前社会混乱,趁浑水打它一虾笆,搞她几个民女也不会有人知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知道了。“监守自盗”,说起出去,别个还以为是在造谣,未必就会有人相信。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怎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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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讪谈子:开玩笑。②递拱子:暗示对方的嘴型、眼神或肢体语言。③颤翎子:亦说颤花儿,好出风头的人。④吓偻了:搞慌了。⑤缩到:缩音gúo,躲在那里并缩成一团。⑥日你的温伤:惊叹。⑦妖艺儿:舒气,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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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欧起声气,假装斯文。“……你看外边,多舒服的,出来吧……”
郭夫人听见恶心的说话声,吓得尽朝里头钻。
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很不高兴,把手一挥,几个军兵立马就将郭夫人从玉米杆杆头拖起出来,处在树子侧边。
“……哈呀……居然还是个少妇哩……”
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就像几百辈子没有见过女人的样样,不仅用色迷迷的眼睛,把郭夫人上上下下看了又看,还拿鼻子“奉奉奉”地在郭夫人身上闻来闻去。侧边军兵们,一块二块斜起眼睛,看着他抖抖倯倯①的样子。但他盯得郭夫人来,一点没有注意到一把连都在鄙俗他。
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口水流来牵成线线,兽性似要发作,不料有军兵过意咳嗽起来,整得他心头大半截没有安逸,只好退后一步,连声嚷道:
“走走走,弄起走,弄起走。给我弄起走,快点给我弄起走。”
当然,站在一边打干呼孩②的军兵些,也是早有打猫儿心肠,那气就想过过干瘾③。听见吩咐,便一灿火塳上前去④,扭住郭夫人,假意拖拉,乘机东摸西摸。隔得较远的也装疯迷像起来,?的?,揎的揎,恨不得推倒⑤前面的人,自己重上去。
这时,被约束在不远处的郭公子,不顾一切大声吼了起来:“军爷,军爷,那是我家娘子,求求你们放了她吧,你们不能这样呀……”
可恶的军兵些,装聋作哑,任凭郭公子怎样哀求,就是不予理睬。
身为丈夫,郭公子咽不下这口气呀,他硬起头皮,撑起身来,准备跑过去保护她。可他没跑几步,旁边军兵抡起刀背,“嗙嗙嗙”的在他身上重重的接连捶了几下。
“军爷唉……”郭公子倒在地上,嘴里直见喊到,“求求你们吧,她有孕在身,你们做个好事吧。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军爷,她当真是一个有孕在身的弱女子,拿喂⑥你们放她一马吧。我给你们磕头吧。我给你们磕头吧。”谭木匠也在一旁为郭夫人求情,“你们高矮要放过她呀……”
军兵们权以郭公子和谭木匠没有在侧边,生拉活扯把郭夫人拖到了大路这边来。郭公子忍着剧痛,拼命撵过去,抱住郭夫人:
“……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她呀,你们也有姐儿妹子呀。军爷……我求求你们放过我家娘子吧……呦喂,军爷唉……”
“啥子咹?”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提着郭公子的头发,恶狠狠地说道,“你家娘子?你还会说喃。”
“真的,我家娘子,她真是我家娘子。这位爷,她大着肚子,求求你放了她吧,求求你吧……呦喂,呦喂……”
“九块⑦?”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眼睛一瞪,“九块你拿证据来哇。”
“我可以作证,真是他娘子,就这前面,流沙堰的人。”谭木匠“嗵”声叩了个响头。“这
位爷,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哧!狗日的刁民,坟院头撒花椒——麻鬼是不?私藏妇女已经犯了王法,见了本官还敢嘴嚼屁儿歪⑧。当着这么多人串通起来作伪证。”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暴跳如雷,厉声吼道,“给我打!给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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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抖抖倯倯:嘴馋。②干呼咳:见别人做(自己也喜欢做的)乐事而羡慕、鼓劲。③过干瘾:不花钱(或中途替人)做很想做的事。④一灿火:一窝蜂。⑤推:音嘈。⑥拿喂:难为,感谢。⑦九块:哟喂的谐音。⑧嘴嚼屁儿歪;本身错了,还嘴硬,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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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刀不死的军兵些,顿时就将郭公子和谭木匠压在地上,反扭双臂,拖到侧边,拿脑壳对着石头反复碰撞。
郭公子和谭木匠很快就被碰得头破血流,瘫倒在地。
“姑娘,别害怕,这是例行公事,查清楚了,就什么都了了……是吧,目前社会混乱嘛,这都是为了保护你呀……”
“呸!”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咋兴能乱吐口水喃?不过没来头①,我就喜欢你吐口水的样子。”身着鸂鶒官服的家伙说着说着,锈皮垮脸②伸出手来,“走吧,过去好好配合,盘查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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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没来头:没关系。②锈皮垮脸: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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