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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话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尹早刚从厨房里拎着水桶往外走,迎面就撞上了一彪形大汉。来者胸硬似铁,撞得尹早脑门冒金星。

“哎,这位小兄弟,你没事儿吧?”见尹早脚步踉跄后退,彪形大汉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尹早揉着脑门儿摆了摆手道:“没事儿没事儿,是我自个儿没看路。”说话的当口,尹早也看清了来者的打扮:上着藏青深衣,胸裹束甲,下着短靴,腿上裹有行缠。“看您这一身戎服,想必是刚才府外的那些兵里面的吧?”彪形大汉闻言憨厚一笑,挠了挠头道:“呵呵呵,是了是了。在下高一二,是此次晋王北征的左将军。”嚯,还是个将军呐。尹早赶紧放下水桶,在旧围裙上擦了擦手问道:“高将军有什么事儿吗?”高一二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对面这张在一身绿得刺眼的锦袍映衬下显得格外寡淡无奇的脸,咳了一声后方道:“在下奉王爷之命,带小兄弟你去前厅。”

“啊?”尹早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高一二的语气完全不像在开玩笑。高一二见尹早一脸茫然地投过来的询问眼神,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方才王爷换下行装后,刚在前厅落座,便把高一二叫到了身侧,低声吩咐他到后院寻一个“穿得像个绿鹦鹉”的人,并把他带到前厅来,“本王…有些话要问他。”晋王刚说完最后一句话,高一二便见旁边的侧妃娘娘花容一冷,把刚端起的茶盏狠狠地掷到了桌几之上。

收回思绪,高一二又重复了一次方才的话,这时尹早才将信将疑地解下围裙,随高一二往前厅走去。去的路上,尹早问了高一二无数个“王爷为什么找我啊”,但都没得到回复。直到快走到前厅的时候,实在忍不了尹早叨叨的高一二方回了句:“你进去就知道了。”说罢轻轻推开了前厅的后门,一方雕满了各式花草的楠木屏风出现在尹早面前。高一二冲尹早抱了一下拳后,便退下了。尹早呆站在原地,直到高一二的背影彻底消失,方机械地转过身来,看向屏风后暗暗的厅堂,和站在厅堂中央那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尹早刚转过屏风,似已伫立多时的晋王猛地转过头来,一双凛冽的鹰目立刻攫住了来者。“拜见王爷!”尹早垂首道,视线警惕地盯着不远处那席素色长衫下的一对木屐,只见它们缓缓地调转了方向,对准自己,一步一踏,最终停到了她的面前。清新的皂荚味,尹早动了动鼻头,暗想这晋王许是刚刚沐浴过。过了好久,木屐岿然不动,木屐的主人亦静默不语,仿佛并未听见尹早方才的问候。

头顶的视线久久悬而不去,这让尹早很不舒服。就在她苦苦煎熬的时候,木屐突然动了,然后便听到晋王沉声道:“一年未见,你个子又高了不少。”这个开场白弄得尹早有些措手不及,听这话音,双方似乎很熟悉,而这种熟悉远远超出了主仆范围。难怪之前王婶说晋王曾动用羽林卫抓过自己,尹早越想越觉得里面藏着一些事情,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行,我得好好打探一下!

想到此,尹早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晋王,刚要开口,却被晋王一抬手给制止了:“本王知道你要说什么。”蛤?尹早被堵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本王既已答应故人,便定会护你周全。但你也要记住,进了本王府第,无论死生,皆是我的人,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是如此。所以你——不如趁早绝了出府的念头为好。”晋王真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噎死全场,听得尹早心神大乱,只是不晓得这个“故人”是谁呢?

晋王见尹早一脸呆怔的表情,心中突然烦躁起来。于是他飞快地转过身去,行至厅侧的一副桌椅前,撩起长衫坐在了其中一把扶椅上。本以为尹早会跟着自己,没想到尹早仍傻愣愣地站在原处,晋王的烦躁立刻烧成了一把无名之火:“还呆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尹早被这突如其来的低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便扯着有些长的锦袍小跑到了晋王面前。

晋王觑了一眼陡然拉近了距离的尹早,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这锦袍是谁做的?”尹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绿皮,回道:“是林总管。总管大人说,今天是王爷凯旋之日,不能穿得太寒碜。”“然后就把你打扮成一只鹦鹉?”晋王冷哼一声道:“你倒是听话!”得,我还是不说话了吧。尹早暗叹道。晋王见尹早闷不吭声,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再开口,明明方才还攒了一堆的话,可偏偏见着人却不知怎么说了。于是两人继续心有灵犀地相对无言起来,厅堂内本就寂静,此时更觉悄然。

“对了王爷,”忍了一会儿,尹早决定离开了,看样子这晋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于是尹早清咳了一声,继续道:“要是没什么吩咐的话,小的就先退下了。”晋王闻言眼神一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躲闪的尹早。这反应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尹早暗恼道。“你怕本王?”晋王语气生硬道。这晋王怎么老问些要命的问题!这叫我怎么回答啊!尹早咬紧下唇,欲哭无泪,她思忖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王爷多虑了,小的是怕耽误王爷用午膳。”“哦?你倒是有心。”晋王对尹早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冷笑了一声后,举掌拍了两下。掌音方落,便见林总管领着两个娉婷袅娜的少女走了进来。

林总管见尹早竟也在,不由吃了一惊,以为尹早又犯了什么浑事,才会被叫到此处。这臭小子!王爷刚回来就给自己惹事!林总管恨恨地瞪了李早一眼后,稽首伏在了晋王脚下:“林寻拜见王爷!”晋王“嗯”了一声后,抬手虚扶了一下林总管。林总管感激地看了晋王一眼后,随后便话头一转指向了已经快无聊疯了的尹早道:“王爷,不知这厮又惹了什么祸端,以致惊动了王爷?”冤枉啊!尹早真是欲哭无泪。她这哭笑不得的表情落在了晋王眼里,又成了另一番解读,本就不豫的面色又阴沉了几分。

“暂且无须管他。时候不早了,传膳吧。”晋王说完便起身往厅外走去。尹早紧张地数着敲在平滑冰冷地面上渐行渐远的“嗒嗒”声,快了快了,马上就结束———嗯?不对!这足音怎么又拉近了?尹早赶紧抬头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重新折返的晋王不知何故竟变得怒气冲冲,本就摄人的眼眸此时更是让人不敢直视!晋王越逼越近,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尹早本能地想逃。她刚后撤了两步,下一刻手腕便被晋王狠狠地攥住了!

尹早顿时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一双惊慌的眼睛生受着对面的逼视。“你、你!”晋王咬牙恨道,压抑许久的情感此时在腔内疯狂翻滚,搅得他快要透不过气来。“我…我怎么了?”尹早硬着头皮对视道,完全不理解晋王这没有任何铺垫的情绪转折。“你也一道来!”言罢扯着尹早就往侧厅狂走,留下一脸错愕的林总管小跑着跟在后面直呼:“王爷、王爷!”

侧妃贺月儿早就听到了前厅的动静,此时的她虽端坐在摆满了佳肴的圆桌前,但心思早如乱麻,故刚一听到厅外廊道传来的林总管的呼声,整个人便化作了一只蝶儿,翩跹着飞扑了出去。可眼前这一幕,差点儿让贺月儿把银牙咬碎:为何这个贱仆会出现在这里?!到了厅门前,晋王终于松开了尹早。尹早捋起袖口一看,果然一圈红,不由心中叫苦。“王爷,您可算来了!臣妾都快饿晕了。”贺月儿娇笑着走上前来,引着晋王落座在了正中央,随后紧挨着他坐了下来,完全无视了还呆站在槛外的尹早。

“站在那里做什么?滚过来!”晋王刚吼完,尹早便光速冲到了桌前,犹豫了一会儿后,慢腾腾地坐在了晋王的对面。“不对!”殊不知晋王的脸色依然没有转晴的迹象,于是尹早又移了一个位子,坐到了斜对面。“不对!”对面阴气又重了几分。尹早又挪了一个空位,结果还是换得一句冷冰冰的“不对”!站在一旁的林总管再也按捺不住了,这小祖宗这是要害死自己啊!于是一个箭步上前把尹早和王爷之间还剩下的两个圆凳撤到了一旁。尹早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叫我挨着他坐啊!真是,不会直接说啊!尹早气鼓鼓地拖着凳子一屁股坐在了晋王的右侧。还没坐稳,便听另一侧贺月儿柔声开口道:“王爷,这厮不过一个烧火的下人,让他与您同桌用膳,未免太抬举他。”本就不是自愿前来的尹早听了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呵,谁稀罕咯?索性晋王并未搭话,举着象箸在所有的菜肴上空逡巡了一周后,夹起一块清蒸鲈鱼放到了尹早面前的青瓷碗内。

尹早低头看了看静静躺在碗中央的那块鱼肉,又转脸看了看晋王有些泛红的侧颜,心想这晋王是不是中邪了?怎么待人接物如此波云诡谲?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怎么不动筷?不是最喜欢吃鱼吗?”晋王见尹早没有一丝动筷的迹象,不禁又浓眉紧锁。另一侧的贺月儿还停留在目击到晋王夹菜给尹早的震动中,最后一丝假笑也僵在了嘴角。当然了,受这一幕震动的不只是贺月儿,还有准备布菜的林总管和立于三人身后的一圈侍婢。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毫不起眼的一个烧火工不仅能和王爷同桌,还能让王爷为他夹菜!这小子究竟什么来头?

就在众人苦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晋王又陆续给尹早夹了三粒花生米、几块蒜香小排和一些水晶肘片。到了这份上,尹早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和后背都要被各方飞来的眼刀戳成蜂窝煤了。得嘞,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尹早赶紧提起筷子,有样学样地也给晋王夹了一样的菜。晋王皱眉看了尹早一眼,尹早指了指他面前的碗笑眯眯地说:“您也吃啊王爷!”说罢低头开始扒饭再也没抬起过头。侧颜更红了的晋王清咳一声后,终于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饭。

破天荒头一次,晋王府的这顿午膳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期间,双方来回夹菜次数累计百次还多,最后还是尹早实在撑不住了才强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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