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尹早穿越到大殷朝的第101天。
寅时刚过,尹早就从焐了一夜也没能热乎起来的薄被里哆哆嗦嗦地爬了出来。刚穿好鞋袜,一打开门,果然就看见了王婶那张满月般的胖脸。尹早偷偷瞟了一眼王婶的脸色:嗯,还好,比昨天看起来开心多了。看来昨晚王叔很努力啊!哈哈哈!
王婶见尹早缩着肩,一脸似笑非笑地瞄着自己的胸口,胖脸不由一红,下一刻已然叉腰怒吼起来:“臭小子,笑什么笑!还不滚去厨房烧水!”说罢扬起一双胖手作势要打尹早,尹早见状赶紧做了个鬼脸,瘦弱身板一扭,鱼一样地便从王婶的腋下滑了出去。“二流子!小瘪三!不学好!”留在原地的王婶一边跺脚一边啐道。
啊,对了,虽然尹早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但因种种因缘巧合——主要是发育极度不良的胸部,导致晋王府内众人至今认为她是一个男儿。“时运不济!唉时运不济啊!”想到这儿,尹早长叹了一口气,往灶肚里扔了一根柴。
一年前的某次电梯故障让当了五年幼儿园老师的尹早“咣叽”一下摔到了一扇朱门前。这一跤摔得尹早是眼冒金星,鼻孔喷血,刚爬起来,从天而降一双绣花鞋又把她的脸踩回了青石板路上:“臭小子!叫你乱跑!你不是很能跑吗,啊?今天就让你尝尝老娘的厉害!”说完绣花鞋的主人揪住尹早的头发又是一通霹雳哗啦乱捶乱打。打得尹早是涕泗横流,全无还手之力。等绣花鞋打累了,尹早方得了一口喘息的机会,哑着嗓子开口道:“这位大婶,咱俩多大的仇啊你这么往死里捶我?不怕我告你人身伤害吗?”此时绣花鞋主人的真容,在日光的映射下也终于清晰起来。这是一张满月般圆润的大脸,上面挂着两条粗粗的眉毛,吊着两只细细的眼睛,又有横张的鼻孔,斜扯的嘴角悬在视线正上方:“告俺?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就这样,尹早和王婶相遇了。
事后一次烧午饭的间隙,王婶一边切菜一边告诉尹早那天为什么往死里打她的原因:“俺以为你又要偷跑了呢!上次你偷跑被抓回来后,差点要了俺们老俩口的命!”“啊?要不要这么夸张啊?”尹早虽然短期内强迫自己接受了穿越的事实,但还是觉得王婶的话透着许多欲说还休。王婶翻了个白眼道:“夸张?哼!你八岁那年拉着那时刚进王府不久的小婢女钻狗洞逃跑,晋王可是动用了羽林卫把你们抓回来的!”尹早听了这话,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哇——真的假的啊?为什么呀?难道我身上纹了什么绝世武功秘籍或是藏宝图吗?”王婶闻言却并不搭话,只道:“那天的确是俺下手重了,你呢,今后也莫要寻思逃跑了!你若真把俺当你的婶子,就别再给俺和你叔招来杀身之祸了!”“不是王婶,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啊?我八岁那年为什么偷跑啊?我什么时候进的府啊?怎么进的府啊?我是买来的还是戴罪服役啊?我的父母是谁?是哪儿的人呐?哎,哎王婶,哎王婶你别走啊!哎,你帮我回忆回忆啊!自从上次被你暴打过之后,以前的事儿我通通都想不起来啦!”每当尹早问到实质性的问题,王婶要么岔开话题要么就溜之大吉——没有一次例外。
就在尹早忆往昔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口,厨房外传来一声怒吼,惊得尹早一激灵跌倒在柴火垛上。原来是前厅来人了。来的是林总管。林总管今年五十整了,须发却比尹早还乌黑油亮。此时的林总管一边捋着美髯一边阴阴开口道:“小子,听说你最近一直偷懒啊!”尹早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脸茫然地看向“美髯公”道:“啊?我有吗总管?我没有偷懒呀,你看这灶上给侧妃娘娘烧的净水马上就开了——啊好疼!”尹早话还没说完,头上就被林总管拿折扇甩了一个暴栗!尹早疼得立刻眼泪汪汪,天啊,为什么这个王府每个人都有这么严重的暴力倾向!
无视尹早投过来的怨恨视线,林总管缓缓打开折扇道:“行了,收起那副讨人嫌的嘴脸!想必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知道。”尹早揉着脑袋正中央渐渐崛起的大包苦着脸回道。
今天除了是尹早穿越到大殷朝的第101天,还是晋王高修征战柔然凯旋的日子。
“知道便好!来人呀——”说罢只见林总管拍了拍手,两个举着精美木匣的侍女便如变戏法一样出现在尹早面前。“总管大人您这是?”尹早战战兢兢地看着两个侍女抖开两身翠色锦袍,左右夹击,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身上比量,惊得她边拿胳膊格挡边发问道。林总管最见不得别人上蹿下跳左躲右闪的狼狈相,说时迟那时快伸出折扇又是一个暴栗砸到了某人的脑袋上:“赶紧给我换上!难不成要王爷一进门就看到你这一身破衣裳,脏了他老人家的眼?!”
仅仅和林总管对视了三秒,尹早就妥协了。不,不是妥协,是认命了。别人穿越都是落地开始就吃香的喝辣的一个月不到便凭借过硬的专业技能混的风生水起,她倒好,在厨房烧了一百零一天的火。唉,书到用时方恨少,技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当时高考填志愿就应该填医学,法学,金融学,文学了,都怪老妈让她填什么幼教专业!这下好了,一点专业的东风都借不到!想到这儿,她垂头丧气地接过原谅色的锦袍披到了肩上。林总管见状,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迹象:“哼,算你识相!王爷大概巳时入府,到时你便随王婶她们一块儿到府门外跪迎!”“是,总管。”尹早有气无力地回道。
时间过得很快,等尹早给各个院落分配完净水、早食,送完水果、鲜花,打扫完仆人睡房,劈完柴火,喂完鸡鸭鹅,洗漱干净并换好锦袍时,已经辰时一刻了。尹早刚推开房门便看到门外一副鸡飞狗跳的景象:“快!快!动作都抓紧点儿!王爷已经下朝出宫门了!”“我的皂靴呢!谁看见我的皂靴了!”“芳儿!芳儿呢?侧妃娘娘正等着梳发髻呢!”
尹早拎着略长的锦袍下摆小心翼翼地避开旋风一样窜来窜去的众人,来到了王婶的屋前。“王婶!王婶!是我啊!你好了吗?”尹早见往日总大敞着的两扇木门,此时关得严丝合缝,不觉有些奇怪,便上手拍起门板来。“来了来了!别捶了!”说话间,门里锁扣嘀嗒一声解开了,接着就见王婶一身红罗走了出来。面前的王婶略施粉黛,发式简约,圆肩微露轻纱间,宛如一幅会动的《簪花仕女图》。尹早惊艳之余,又回头打量了一下庭中穿来荡去、衣袂飘飘的众仆,接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原谅绿,心想敢情我穿的最丑啊!
“还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走了!”话音刚落,尹早的衣袖便被王婶一把扯了过去,等反应过来,尹早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晋王府外的石狮子旁。好痛!尹早的左膝正好垫在一颗石子儿上,疼得她整个人立刻蜷缩成了一个穿山甲,就差满地打滚了。王婶见状恶狠狠地踢了一下她的屁股,低声吼道:“要丢人现眼就给俺滚回屋去!不然就赶紧给俺跪好!”“可是我——”
尹早的“可是”还没说完,便被一连串长长的号角声打断了——晋王到了。
兴许是看过太多电视剧里王公将领远征凯旋归来的场面,尹早对晋王身后浩浩汤汤的行伍反应十分平淡。现在的她既不知道这些身着黑色甲胄的将士在大殷子民心中象征着“战无不克”的至高荣耀,也不知道“晋王”二字对敌国蛮族的无可比拟的威慑力,更不知道未来自己将会以异常惨烈的方式与这群甲士重逢。
晋王高修是殷皇高长璘的次子,是年二十二岁。殷皇高长璘与先皇后共育有两男一女,其中,长子高肃,元兴五年受封为秦王,次子高修,同年受封为晋王,幺女高汀,元兴八年受封为无双公主。元兴十年,先皇后因病溘然长逝,殷皇悲痛欲绝,下诏自此不再立后,以此缅怀斯人。殷皇膝下除了与先皇后养育的子嗣外,另有与皇贵妃李氏育有齐王高沄,凤仪公主高沁,与蕙妃元氏育有一对龙凤胎:楚王高郢与汀兰公主高鲤。
据说先皇后生得极美,所生的二男一女也都遗传了她的天人之姿。反正王婶向尹早描述的时候,运用的形容词和比喻句是能缀成两篇半《离骚》的。可能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吧,尹早看着不远处骑马立在人群中央,满脸倦容,面色阴沉的玄衣男子,怎么都觉得王婶太过夸张了。这姿容,七点五分顶多了。尹早盯着晋王的侧脸在心里自言自语道。
许是感受到了尹早视线中的不屑,原本还一脸不耐地听着礼官说着冗长贺词的晋王突然转过脸看了过来。尹早被晋王突然扫过来的锋利视线一惊,连忙垂下头,缩进了人群中。
礼官还在喋喋不休地念着贺词:“…左右贤臣,骏奔多士。国无谀佞,擢灵草而不摇…”“好了刘大人,这贺表方才在朝堂上已读过一次,不用再念了。将士们一路昼驰夜奔,劳苦不堪,不如让他们早些回营休息吧。”收回视线的晋王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礼官的高唱。礼官闻言连忙一个深揖并道:“既如此,微臣便不往下读了。”“有劳刘大人了。来人啊,护送刘大人回宫!”晋王手向后一扬,行伍里便小跑出了两名黑衣甲士单膝跪在了马前:“属下领命!”
送走了礼官,遣散了随行兵众,晋王才终于踏着林总管早就弓起的背从马上下来。晋王的皂靴刚落地,早已跪得双膝发软的侧妃贺月儿便在侍女的搀扶下,摇着楚腰迎了上来:“王爷,你可算回来了!臣妾想你想得好苦!”说罢一双玉臂便蛇一样地缠住了晋王的左臂。可惜的是,晋王下一秒就抽出了手臂,语气冷淡道:“月儿,如今你已为妃,行事作派怎还和从前那般放肆!”贺月儿闻言如花笑靥顿时僵在了脸上。嚯,这晋王可真不识抬举!从人缝里瞄到上述一幕的尹早不由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晋王抽手后便独自进了庭院,只留下泪水满眶打转的美人和跪了一地的众侍在原地面面相觑。
“好了,都起来吧!王爷星夜兼程自平凉大营赶回殷都,想必是乏透了。待王爷歇息一会儿,后厨再摆午膳吧。”拧了将近半刻丝帕的贺月儿终于想起地上的仆众,面容稍霁便转身素手一抬,让尹早他们也起身散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