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皱皱眉站起来,示意左右:“你们都下去吧。”然后才又坐得离得太后近了些,抚慰道:“娘,您听我说,眼下非常时期,有些话有些事咱们只能搁在心里,您老也是经过见过许多事的人了,这会子别一门心思都在你的小儿子身上,也多少替周亚夫想一想——他面对的可不只吴楚叛军,其他还有胶西国,胶东国,赵国,淄川国,济南国,若他只一门心思扑去救梁,那北面的赵国等,更叫人不得不防的还有匈奴,他们要是从别的什么地方一忽拉地都打过来怎么办?一个统领三军的大将军,考虑的是全盘……娘啊,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个道理您老总该懂得,想一想如果他周亚夫把这一仗打胜了,就是万不得已灭一个梁国也值得的!如若这一仗打败了,娘想想,他一个梁王能独立于世吗?”
窦氏半晌没有言语,景帝看看氏,又朝周围看了看,拍了一下手:“来人!”
有侍者赶紧走进来:“陛下。”
景帝:“把太后的参汤即刻端上来。”
看着侍者答应了走出去,窦氏这才恨恨地说:“这个周亚夫还真不亏是他爹的儿子,竟然跟那老周渤一样臭犟!”
景帝对窦氏做出一副委屈无奈状:“娘啊,这不是打仗嘛!用人之际啊!您儿子真的已经很为难了。”
窦氏瞟了景帝一眼,咬着嘴唇:“哼!仗总有打完的时候……”
景帝也将眼睛眯缝起来,意味深长道:“是,到那个时候,咱就要看看谁说了算了。”
北风仍然一阵紧似一阵,细雪不甚均匀地铺在地上,是一片一片的白与灰。
昌邑城墙上,周亚夫和袁盎攀着的一侧城壁阶梯,走到一处高高的城墙工事上看往远处……
二人身后不远处,跟随着韩颓当和几个随从。
袁盎手指的远处道:“那里就是睢阳城吧?”
周亚夫点头道:“是。”
二人默默望了一会儿,周亚夫回过头来望向袁盎道:“袁大人,本太尉这样坚持不去救梁,陛下知道了会怎么样?”
袁盎眼睛望着远处:“太尉似乎有些踌躇?”
周亚夫:“亚夫说不准,只觉得梁王似乎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如果一旦……”
袁盎笑笑:“老夫以为,太尉还可以再观上一阵子。”
周亚夫:“就怕睢阳真的丢了,不好向陛下交待。”
袁盎咧嘴,皮笑肉不笑地道:“有句话叫什么?困兽犹斗!依老夫看,这两个困兽眼下还能斗,就说明并没有到最后的时候。”
周亚夫沉吟道:“但愿全天下的人都能知道,将他梁王置之死地的不是我周亚夫……”
袁盎见周亚夫没有说出那剩余的话,试探道:“这里没有外人,太尉若心里有话但说无妨,就算老夫不能帮将军排解,也自会为将军保守秘密。”
周亚夫笑笑:“大人想多了,在下倒不担心这个,只是……亚夫这心里总不能完全明白陛下的意思——说到底还是对待梁王的心思,这关乎到本将军此次行动,无论怎么说,陛下与梁王到底一母同胞,此次本将军近在咫尺,眼看着梁王与那刘濞拼到箭尽粮绝,说实话这心里还真有些不忍,这会子想想,就连我这样一个与梁王素昧平生之人尚且不忍,那陛下若知道了这种情况,难道不会怪罪于我?”
袁盎顿了一下,才慢悠悠捋着胡须说:“将军可想过,梁王不光是陛下的亲兄弟,他还是个藩王!即是藩王,他就有与陛下争夺天下的可能。那么,换个角度想一下,如果你是陛下,你是想梁王在这场战争中发展壮大呢?还是想通过这场战争让他的势力有所削弱?”
周亚夫思虑片刻才道:“袁大人是说——”
袁盎接道:“借力打力!”
周亚夫:“大人的意思,是让吴、楚、梁之间相互削弱?”
袁盎狡黠地笑了:“老夫什么也没说。”
忽儿韩颓当走过来:“启禀太尉大将军,睢阳侯李仲现已到我中军帐,求见太尉!”
周亚夫一怔:“睢阳侯?他怎么来了?”
韩颓当:“禀太尉,那睢阳侯,他不是自己来的!”
周亚夫:“什么意思?”
韩颓当:“他……是让梁军兵士给抬过来的!”
周亚夫:“抬过来的?他怎么了?受伤了?伤在哪里?伤得重不重?快,”周亚夫说着话招呼袁盎道:“一起去看看。”
袁盎却拱手道:“大将军,老夫只是宣诏,有关军中事务,本太常就不便置喙了,请太尉见谅。”
周亚夫看他一眼,遂转身走去,一边走,一边对那韩颓当道:“这个老滑头……”
不料那韩颓当却口出恶言:“老匹夫!”
周亚夫不解地瞟了韩颓当一眼。韩颓当却哼地一声转过脸去:“这种奸诈小人,末将愿太尉还是离他远些好。”
正当此时,睢阳侯在被安置在一张软塌上时醒了过来,就听他声音低沉,却仍然中气十足道:“周大将军休怪,是老夫不让庄将军搀咱进帐,一定要等在帐外的。”
周亚夫闻言躬身在睢阳侯身前:“李老世伯!久违了!周亚夫这厢有礼!”
睢阳侯却并不买他的帐,躺在软塌上勉强拱手:“末将李仲参见周大将军!”
周亚夫:“李老世伯折煞亚夫!让重创在身的李老世伯百里迢迢来见亚夫,已是亚夫之罪过!哪里还当得起参见二字!”说毕又吩咐侍卫:“快,给李老将军敬茶,倒水……请昌邑城最好的郎中来,给老将军疗伤。”
睢阳侯伸出自己那只残肢:“不必了!李某此来不是求太尉怜悯的,老夫只求太尉看在我李某当年曾跟随高皇帝打天下的老资格份上,尽快发兵救援,否则睢阳不保!睢阳不保则全城军民性命不保,失却睢阳城这道军事屏障,只怕远在长安都城亦不保,家国如此,老夫的这条老命便也没什么金贵,就此了结也算死得其所!”
周亚夫听到此不禁潸然:“李老世伯如此说,周亚夫罪该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