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长安。未央殿侧殿。
刘启坐在几案前,将一份份奏章摊开,见尽是些请求封赏的奏疏,便叹息一声推向一旁,嘴里自言自语说:“一场恶战打下来,好像满天下都是功臣,可朕的朝廷官员就是那么多,怎么赏得过来?”
春陀小心翼翼地从侧殿的一旁轻手轻脚地走近前来:“皇上,您前不久下诏召见的那个梁国门客枚乘来了,求见陛下。”
刘启抬起头来:“枚乘?哎呀,他怎么才来!快请——”然后起身,将身体转向一旁。
春陀“诺”了一声躬身退出,遂在殿门前高声宣召:“陛下有旨——宣枚乘觐见——”
枚乘出现在殿门前,拱手向前,然后亦步亦趋来到殿堂前,下跪叩拜:“下臣枚乘叩拜皇上陛下!恭祝陛下长乐未央!”
刘启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应。
枚乘再趋前跪至殿堂中央:“下臣枚乘叩拜皇上陛下!恭祝陛下长乐未央!”
刘启还是没有回音,却突兀地背诵道:“楚太子有疾,而吴客往问之,曰:“伏闻太子玉体不安,亦少间乎?”
枚乘愣了一下,遂接道:“太子曰:‘惫!谨谢客。’”
刘启转过身来,满面笑容:“枚爱卿快快请起,朕等你好久了!”说毕亲自走下殿来,搀起枚乘。见枚乘垂首不敢仰视,便更笑道:“爱卿,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枚乘仍是垂头:“枚乘卑微,不敢直面君上。”
刘启:“朕叫你抬头你只管抬头就是,朕恕你无罪。”
枚乘于是抬起头来,与刘启近距离相对,仍是免不了的敬惧:“下臣得见天颜,不胜惶恐……”
刘启则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大文豪!朕喜欢!”
枚乘又将头微微低下:“下臣受宠若惊。”
刘启不禁哈哈大笑。笑毕这才走回殿上,收敛了问道:“枚爱卿,因何迟来?是否朕封你为弘农都尉,这官职在你看来委屈了些?”
枚乘赶紧叩头:“枚乘叩谢圣上天恩!只是……”
刘启先是笑着的,听到末了便不禁一愣:“怎么?爱卿有话不妨直言。”
枚乘:“臣一介书生,今受陛下如此圣眷隆恩,本当肝脑涂地,鞠躬尽瘁,只是下臣实在无德无能,不堪朝廷如此重用,臣想请皇上收回成命……”
刘启大感意外:“哦?爱卿什么意思?”
枚乘咬牙索性豁出去了:“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刘启由先前的适意、惊讶到脸色骤变:“你,你这是要抗旨不遵么?”
枚乘伏地叩首:“下臣委实不敢,下臣只是深知自己才疏学浅,不识大体,怕忝居此朝廷高位误国误民,有损朝廷体统!”
刘启再次走下殿来,逼问枚乘:“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枚乘:“枚乘所言句句真心。”
刘启:“没有被他人挑唆?”
枚乘:“臣自认还无人能挑唆得了。”
刘启盯视着枚乘,怒容渐浓。
枚乘开始由于感觉压迫而莫名紧张,渐渐便松驰了,末了倒显得平静,只微微垂首,等待发落。
刘启默默盯视了他一会儿,突然朝侧旁怒喊:“来人!”
立刻有二侍卫从帏幕后面闪出,近前施礼道:“陛下!”
刘启:“将这个敢于忤逆抗旨的藩国客卿给朕押了下去!”
二侍卫:“诺!”遂上前麻利地将绳索缚加在枚乘身上,架起就走……
此间枚乘无语,只沉着顺从地随二侍卫绑缚,被绑携而去。
看看枚乘已被二侍卫架离,刘启忽儿又扬了扬手:“回来!”
二侍卫于是站定,与枚乘一起回头,刘启挥手让二侍卫退下。
二侍卫:“诺!”然后躬身退下。
刘启近前,亲手为枚乘解绑,并为他整肃衣裳。
枚乘几分木然地任凭刘启在他身上惮动,不动也不求饶谢恩。
刘启做完这些,重新回身上殿,坐下,这才头也不抬道:“枚乘。”
枚乘:“罪臣在。”
刘启:“朕欣赏你的文章才情及文人气节,特恕你无罪!”
枚乘拱手:“枚乘谢陛下不杀之恩。”
刘启冷冷地:“你可以走了!”
枚乘起身,并没有马上就走。
刘启抬头看他一眼,不耐烦地:“怎么还不走?难道你还要舍生取义,硬要朕杀了你么?”
枚乘平静答:“非也。”
刘启:“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朕言讲?”
枚乘:“小臣想知道,陛下为什么对枚乘网开一面?”
刘启忽儿勃然大怒:“怎么?在你眼里,朕就那么暴虐无道,喜欢杀人、杀读书人么?所以你就宁愿死于朕的刀下而不愿扶佐朕,为天下苍生造千秋福祉么?”
枚乘摇头:“不,枚乘的眼里,陛下虽杀了晁错,却仍是仁德之君,只是枚乘之平生抱负并不在朝堂之上,而在翰墨之间,所以,枚乘与其委曲求全,在朝廷尸位素餐,不如随性隐于田舍,做个吟风弄月,附庸风雅之人,多谢陛下成全。”说着又是深深一揖。
刘启冷笑:“人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朕这里,不如说君上爱才,用之有道。你即不愿为朕之所用,留你也是徒劳,不如放你归去,至于说杀你,在朕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你还不足以让朕脏污了自己这双手,落下屠戳天下读书人的暴戾之名。”
枚乘:“是枚乘错会了陛下……多谢陛下不罪。”
刘启盯着他:“你是真心认错吗?不是因为对朕有惧畏之心?”
枚乘垂头:“是真心认错。”
刘启皱着眉头,烦恼地说:“好了!你去吧!此一生一世,再不要来见朕。”
枚乘抬头深望了刘启一眼,猛地垂头:“诺!”然后迅急转身离去。
刘启望着枚乘的背影,脸上露出疲惫与懊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