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长安,梁国官邸。
梁邸内灯火通明。
几案上杯盏散乱,韩安国仍是一人在自斟自饮。
门侍在官邸外一声喊:“大王回驾!”
韩安国急忙站起,迎上匆匆进得官邸的刘武,双手一拱:“迎大王驾!恭喜大王!”
刘武抑制住内心说不清的喜悦、激动还有疑惑不安,尽力不让自己做出任何表情:“恭喜什么?有什么可喜的?”看了看几案上散乱的杯盏又问:“有人来过了?”
韩安国走近刘武,神秘地说:“听说今天家宴上太后发话,大王的大事已定——陛下应允了?”
刘武举起一只手臂止住他,摇头说:“只不过一句玩笑话,哪里当得了真!”
韩安国不以为然,瞪大眼睛道:“天子金口玉言,怎么当不了真?”
刘武似乎不屑,却又难抑兴奋,有点手足无措地胡乱摇摆道:“也只不过一家人私底下说了那么一句,究竟能不能成事,还很难说。”
韩安国顿住,想了想:“大王所虑,下官不及。”
刘武不过是掩饰地一说,如今见韩安国认起真来,回头看看他说:“韩爱卿也做此想吗?”
韩安国闻听此言犹豫了一下,答非所问道:“不不,下臣不过信口胡言。”
刘武见他如此亦不再发问,看看几案上的杯盏,忽儿又想起来:“你还没有回答寡人,有谁来过么?”
韩安国:“哦,是枚乘先生。”
刘武:“他怎么来了?”
韩安国:“他是奉召进京。”
刘武意味深长地:“哦……”
韩安国:“大王还不知道吧,在我们离开睢阳之后,陛下即派使者到睢阳去宣诏,召枚先生来长安任弘农都尉了!”
刘武:“哦,这不是好事吗?他人呢?怎么也没来见见寡人?”
韩安国:“他刚才专程到官邸来见大王的,可惜大王不在。”
刘武:“他从我们梁国那地方入京师为官,怎么说也是升迁,按说本王应当为他摆场酒席贺一贺的。”
韩安国:“他倒是说,他此行是特意来当面向陛下辞官来的。”
刘武:“辞官?”
韩安国:“是啊!”
刘武:“他竟不愿来长安来做官?看来寡人过去小看他了,这人还是有些风骨的!嗯,寡人就是喜欢他这样有风骨的读书人。”
韩安国:“是的。”
刘武:“可话说回来,辞官总得有个理由,为什么呢?入朝为官,这可是多少读书人以此光宗耀祖、梦寐以求的!”
韩安国:“可不是嘛,臣先前也这么以为,可是那枚先生,他不想来京城做官的理由,心心念念想的竟是大王您曾经的许诺呢!”
刘武:“寡人的许诺?”
韩安国:“是啊!大王或许不记得了,早在平乱之前,曾经有一次,大王当着司马相如和别的读书人的面,许下要在梁国的都城睢阳附近建一座大园子……”
刘武一拍大腿:“哦,寡人想起来了!”
正这时,馆门那里,就见公孙诡一阵旋风般从外面冲进来,一边走过来一边说:“你们几个腐生还在此吟诗下棋,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大事,大喜事!这回可太好了!”
邹阳还沉津在刚才与芷兰二人的言语默契中,不屑地扫那公孙一眼,心思继续在自己的棋局上,嘴里说:“什么事?看把你张狂的!”
正在垂钓的庄忌也朝这边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仍然继续他的垂钓,只见水面上荡起一层层涟漪……
公孙诡对邹阳皱起眉头来:“哎?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张狂的?这事我要说出来,你肯定也会发狂!”
邹阳不屑地一声冷笑:“那可不一定。”又嘲讽道:“说说看,是不是陛下这回要召你公孙将军入朝为官了?”
公孙诡翻眼瞪了他一眼,眼睛望着天空:“那倒没有。不过我要说的这件事,要比陛下召在下入朝为官还更值得一喜!”
芷兰这会儿见二人掐得冒酸水才笑道:“都说了这半天了,到底什么事啊?”
公孙诡:“你们可听好了——太后在长乐宫家宴上发了懿旨——‘安车大驾,用梁王为继’陛下已经应准了!”
芷兰和邹阳相互看了一眼,一时皆是无语。
公孙诡:“瞧你们还愣着,不相信是怎么着?”
芷兰:“是真的么?”
公孙诡:“这还能有假?”
邹阳:“哦?事儿果真不小哎!可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公孙诡:“我从刚从京师回来的探子那里得知,就连韩大夫都向大王贺喜了呢,这还能有假?不信大王现在正在赶回睢阳的路上,只怕这好消息很快就会在梁国传开了呢。”
芷兰仍然摇头,邹阳直言其疑:“难道陛下真要立我们大王为储君了吗?”
公孙诡:“是啊是啊!这回你们可信了吧——我们大王要被立为东宫太子了!而我们,可都曾经是为大王平定七国之乱立过汗马功劳的人,那是堪比当年的萧何、张良与韩信,前景无量啊兄弟们!”公孙诡说着朝众人拱手。
邹阳冷笑着摇头:“你呀,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事儿我怎么感觉有点悬呢?”
公孙诡:“那我们打赌可好?”
邹阳与芷兰会心地相视一笑。
芷兰朝公孙诡笑着:“怎么,又要打赌?”
邹阳:“可惜这回没的赌了!我呀,压根也不想跟他赌这个。”
公孙诡:“那你还想赌什么?”
邹阳:“我这个人,就想赌一个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我们自己呢,读书习文,吟酒作赋,琴棋书画,风花雪月……”
公孙诡甩了下手,恨恨地:“真真是燕雀难举鸿鹄之志哉!”
邹阳朝他摆手:“好好好,道不同不相与谋,从今往后,你当你的鸿鹄,我为我的燕雀,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去去去,我还要下棋哉!你一边去,爱喜不喜。”
公孙诡见话不投机,气哼哼地骂道:“怎么来了一个庄夫子,竟把一个个的人都带得愚腐起来,好好一个忘忧馆,你们竟想在此羽化成仙不成?”说毕恨恨地走。
庄夫子望着他的背影,追了一句:“哎哎哎,这里头该我什么事儿?不带这样一扫帚括八家的哈!”说完,亦恨恨地:“真病得不轻。”
芷兰与邹阳听着这话,再望望那公孙诡远去的背影,不禁一阵哈哈大笑。
笑毕,邹阳问芷兰:“哎,你曾经在长安宫里呆过,依你看,公孙刚才说的这个事儿靠不靠谱?”
芷兰歪着脑袋想了想:“以太后的心思,这事儿或许是有的,但若依芷兰私底下猜度陛下心思,这事儿还真有点悬,再者说了,这个时候太后提起此事,其实对我们大王来说多半并非好事。”
邹阳收了脸上笑,盯着芷兰:“哦?芷兰何出此言?”
芷兰认真想了想:“咱一时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感觉哪里不对。”
邹阳望着芷兰若有所思,须臾点头到:“感觉不对便是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