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郊外的官路上,刘贤和袁盎乘坐另一辆马车停下,公孙诡爬上车来,就势坐在刘贤和袁盎面前的车垫上。
袁盎奇怪地看着他道:“你不是在那辆车上坐得好好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公孙诡歪了歪身子坐好,怨道:“那俩人多事,硬要在前面的睢阳停车。”
刘贤也来了兴致:“为什么?”
公孙诡道:“说是去看望贾太傅。”
袁盎若有所思:“贾谊……”
“怎么?相国是否也对那贾谊心怀恻隐?”
袁盎摇头:“眼下这光景,还是顾全自己吧。”
刘贤道:“倒也是实话。”
公孙诡看看刘贤,忽儿朝袁盎跟前凑了凑:“事情办得怎么样?太后那里什么时候下旨赐婚呢?”
袁盎苦笑笑:“点儿有些背,难说呢!”
公孙诡想了想,点头道:“可不,都是那贾谊给害得。”
刘贤颓丧地说:“算了,不说他了。”
稍频,公孙诡突然笑道:“刚说到顾自己,在下忽然想起一件事,也想求相国成全一下!”
袁盎淡淡地说:“呃?什么事?”
公孙诡先朝刘贤那里挤了一下眼,才对袁盎说:“这些天都在为太子爷的事忙活了,在下想起相府里现养着一小女子,一般女子里头,也算是才貌俱佳,若相国无他意,何不成全了在下?”
袁盎迟疑地盯他一眼:“你是说,让老夫把婉娘那丫头指给你?”
“怎么样?相国,舍不舍得?”公孙诡说着又朝刘贤挤眉弄眼。
刘贤会意,笑着对那袁盎道:“本太子真是孤陋寡闻,竟不知相府里还有这样一朵鲜花!如此,若能配公孙这样一等人物,也不算亏了她,如今我等三人坐在这里也算机缘巧合,若可,本太子愿意为你两家促成这桩美事!”
袁盎哈哈笑着:“太子殿下,你听他瞎说,那不过是咱府上收留的一个歌女,因无家可归,暂住我府上,老夫已将她送入乐府做了琴师,这女子懂事,遵我一声义父,如此而已,老夫哪里能做得了人家的主。”
公孙诡叫起来:“怎么做不了主?义父视同亲生,况且你也算是救了那女子一命,她未来的前程,还不是相国为她谋划?”
刘贤因公孙诡为自己的事尽心卖力,这会儿也不得不替他说话:“公孙将军说得是。”
袁盎无奈,想到婉娘的样貌神态,对自己的小心恭顺,心头不禁热辣辣的,实有不舍,细究他当初收留这女子私底下的想法,何尝不是想要收她做一小妾,只是自己已暮年,怕搪突了,说起来有点乘人之危的意思,便暂且撂下。再说那婉娘也还年轻,相识的日子尚浅,袁盎亦打算缓上一缓,过上些年头,略施些手段,等到日久生情,水到渠成,方能成好事。谁想眼下竟被这公孙觊觎在眼里,又当着太子面提出来,实在有些为难,心里种种又不便启齿。思来想去,只得含混说:“等这趟回了,老夫私底下打听了这女子心意方好。”
公孙诡一听有门儿,急着就拜:“泰山在上,小婿这里有礼了!”
袁盎气恼地推阻:“你急什么,我刚说了……”
没等他说完,那里,刘贤忙接话道:“相国不必推让,有本太子在此,这事就算是定了!”
那袁盎不好再拒,一副无奈又无语的样子,只得点头。
梁王宫殿旁贾谊遗舍内,芷兰正在收拾贾谊的遗物,将他那一堆堆的书简整理、摆放好,其中的一部分交与身边的杏儿。杏儿将那些书简放进一只木箱,交与青儿:“大小姐交待的,把这些拿回咱府邸大小姐的房里。”
青儿“诺”了一声去了。
芷兰默默地又将贾谊用过的笔墨在几案上摆放整齐。最后把他的衣物收拾进一只锦囊。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回头看去,见是枚乘和邹阳风尘仆仆而来,遂惊讶道:“枚先生?邹兄!”
枚乘一见到她亦是大吃一惊:心想怎么才仅数月不见,她竟憔悴至此!眼见她站在那里竟是摇摇欲倒的样子,赶忙上前一步,想要搀扶一把,又觉不妥,遂站定:“芷兰小姐,在下和邹兄半道上听说了梁王坠马的事,很是悲痛,想来此祭奠怀王,顺便看看贾太傅,刚路上才听说,太傅他也去了……”
邹阳看看馆舍内已经过收拾过的陈设和遗物,不禁落泪:“太傅,我等来迟了!”
芷兰则直身跪了下去,向二位郑重叩首:“多谢二位!”
枚乘不禁退后一步,惊讶道:“芷兰小姐,何必行此大礼!”
邹阳不管不顾地上前搀起芷兰:“芷兰节哀!”
芷兰一直禁着的眼泪,此一时汹湧而出:“邹阳兄!枚先生,太傅他……这一路走得太苦了!”
芷兰带着那只装有贾谊衣物的锦囊来到睢水河畔,她身后跟随着枚乘和邹阳。
在那片她时常出入的桑园旁边,青儿早带着下人挖好了一个墓坑。睢水河平静地流着,两岸苇草和白蜡树。芷兰站在那里,久久地望着河水,河里飘着贾谊的面影……
一只仙鹤从空中掠过,芷兰想起一年多前就在这里,她与杏儿的那番对话:“瞧,那儿刚飞过去的,一只什么鸟呢……很大很长的样子,通身雪白……”
“那该是一只鹤吧?”
“仙鹤吗?”
“那是它的大名。”
“这么说它还有小名?”
“土名吧——咱这地儿人都叫它‘老等’。”
送走了枚乘和邹阳之后,身心俱疲的芷兰一回到侯府后跨院便病倒了,一连几天,滴水不沾。到了这会儿,她终于尝到了贾谊当初因刘揖的死而极度悲伤到寝食俱废的痛楚滋味。
杏儿端一碗羹汤走进来,一边将汤碗放下,一边走去拉开窗帘。
芷兰的眼睛受到光的刺激,睁开一条缝,瞬间又闭上,将脸扭向一旁。
杏儿小心地坐在塌旁:“大小姐,今儿外面天气好,咱进些参汤,到外面走走可好?”
芷兰再次眼开眼,挣扎着坐起,一束阳光从窗缝照进来,照见芷兰那张苍白的脸。杏儿拿了梳子走来,欲替她梳头。芷兰将杏儿的手挡了一下,然后坐直身子,朝窗外那阳光一瞥:“把架子上的书简拿来给我。”
“大小姐,夫人都交待了,要等你身子骨好些了才能读这些书简,所以……大小姐从太傅那里带回来的书简,都让侯爷给收起来了。”
芷兰不言语。
杏儿又小声劝道:“大小姐还是先喝口参汤吧,太傅都走了这大半月了,大小姐再怎么放不下,也不能为了他就这样伤自己,再怎么样,咱还有侯爷和夫人不是?大小姐这样子,咱看着都难受,叫侯爷和夫人怎么不发愁呢?”
芷兰点点头:“杏儿说的是。”
杏儿听芷兰如此说,语气和动作便有了几分松缓:“杏儿就说嘛!大小姐是读过书的人,不同咱这些浑事不知的,大小姐一定能想得开,不过时间早晚罢了,你若开心些,侯爷夫人那里,多少也能宽些心了。大小姐这么孝顺,这点道理定是比咱更明白的。”杏儿说着话,将那碗羹汤便送到芷兰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