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宫殿前,高高的台阶下面,睢阳侯站在那里不时地朝殿门口张望。
一会儿就见怀王和贾谊从殿里出来,睢阳侯忙趋前迎上,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绢包来,及至走到那刘揖跟前,便将那绢包双手奉上:“殿下,这是小女托老臣给王爷带来的一份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王爷笑纳。”
怀王看看睢阳侯,又看看那绢包,贾谊在一旁小声对他说:“打开看看。”于是小梁王便将那绢包打开,见里面是一副精心绣制的绢帛鞍垫,遂笑道:“哎呀,这么好看的东西!这花绣的跟真的似的,可这么精美的礼物,小王哪里承受得起?再说,小王也没有什么可以回赠给芷兰姊姊的,这可怎么好?”
贾谊却在一旁劝道:“既是芷兰送给王爷的,也是一片心意,殿下就收下吧。来日方长,殿下记着这份情谊,还怕没有机会还礼?”
睢阳侯则在一旁急道:“哎呀,殿下,说什么还礼不还礼的?殿下小小年纪这么远地来到咱梁国,为殿下尽力是咱梁人的本份,殿下收下便是最好,还提什么还不还礼的事,没的叫人心内不安呢。”
怀王朝贾谊笑道:“那咱就收下?”
贾谊点点头:“收下。”
怀王又转而对睢阳侯道:“爱卿替小王谢过您家千金,但不知芷兰姐姐怎么想起来要送小王这份礼物?”
睢阳侯竟有些腼腆:“前儿老臣家这个大丫头在街上遇着殿下跟太傅来着,听说殿下在学骑马,就买了些绢啊线啊,回家求着她妹妹给做出来了,这个……殿下不嫌弃便好。”
睢阳侯高兴地收起鞍垫:“原来这样!”又说:“小王哪里会嫌弃!但不知为什么大小姐自己不做,倒拿给二小姐做呢?”
贾谊闻言笑了,一边插嘴道:“这个不用问,肯定是二小姐的手艺更好了。”
睢阳侯这会儿竟稍显得意起来:“不瞒殿下,说起臣的这两个丫头,一个是能织会绣,不敢说百能百巧,别看年纪不大,但凡女人家能做的活计她没有不会的!另一个呢,竟像是投错了胎,一天到晚女人家的事她一样不精,就喜欢读书作文,吟诗作赋,你说她要是托生个男孩吧,没准长大了还能像贾太傅一样为朝廷效力,可偏她是个女孩儿家,真真叫人没有法子。”
怀王扬声笑起来:“芷兰姐姐原来还是个女才子!”
睢阳侯一拱手:“多谢王爷夸奖,女才子不敢当,臣的小女也不敢让王爷称她为姐姐,殿下的姐姐那可是馆陶公主,大汉家最尊贵的公主呢!”
怀王仍然笑着:“没什么敢不敢的,长者为尊,芷兰原比小王年长,又天性聪明活泼,小王叫她姐姐也是应当的,感觉就像回到了代国,跟刘嫖姐姐在一起一样。”
睢阳侯却仍然拱手在前:“王爷殿下能与咱家小女的称姐道弟,那老臣可太高攀了!”
怀王却也朝侯爷一揖:“小王感觉爱卿一家皆可亲可敬,咱们原本就是一家人呢!”
侯爷终于提高了嗓音:“王爷说得没错,普天之下,都是大汉的臣民啊!”
睢阳街头,一匹马拉着一辆小车缓缓走在各家粮栈集市的街头。
芷兰仍是一身男装,戴了一顶小帽,穿了套富家公子的服饰坐在车里。她的车后面跟着一辆拉粮的牛车,没有蓬子,车上坐着青儿。车一路走来,穿过各色匆匆的人流车流。忽然贾谊的背影出现在前面的街头上,芷兰脸上顿时凝结了表情,眼里露出几分欣喜,朝伙计叫道:“停车!”遂掀开车帘露出脸来:“太傅!”
贾谊回头见她这身装束,先是错愕了一下,马上装出几分惊讶的样子:“这是谁呀?”
芷兰大大咧咧:“本人嘛!睢阳侯府李大公子是也!”
贾谊见她如此,便也继续装样:“李大公子?不对吧?咱记得侯爷家只有两位千金,没听说还有位大公子啊!”
芷兰说着话再也装不下去,极活泼的样子倏地跳下车来,凑近贾谊面前,偷偷将包头巾掀开一角:“怎么?太傅,认不得在下了?”
贾谊笑了,端祥着她那俏皮的男装模样,稍加责备道:“哎呀!是大小姐,怎么又穿成这样?”
芷兰拍拍身上衣服:“这个么?在下的工装罢了!”
贾谊略感诧异:“怎么还有工装?”
芷兰脸一仰,显出一副顽皮模样:“可不是么?”说着话竟将双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公子哥的样子,迈动着八字方步,边走边念:“李门无长子,芷兰无长兄,咱从小就这么来来去去的,早已经习惯了的。”
“难怪!睢阳侯总说你投错了胎。”
芷兰不满地:“他们总拿咱当男孩子养,又说我不像个大家装闺秀,这难道能怪我嘛?!”
贾谊更笑:“是是,不能怪你。”
芷兰一边说话一边做出步步紧逼的模样:“再一说了,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忙起来在下一天到晚可以走街串巷,打点买卖,进州过府,收租打猎……闲时回到家,换回咱女儿装束,又可以采桑养蚕,缝衣织布,你说,这有什么不好?”贾谊看她一步步逼来,只得步步后退,无可奈何地笑着:“是是是,好好好。”
芷兰冷眼瞧他这样实在是守拙可爱,自己亦不便太过嚣张,只得收敛,故意将腰上别着的布褡链重新系系好。一时眼睛瞧着别处,嘴里说:“好了,咱不说这个了,太傅,您今儿好悠闲,怎么没跟您的学生在一起呀?”
贾谊有点摸不到头脑:“我的学生?”瞬间想起来,笑道:“难怪你家侯爷说你这位大小姐有点古灵精怪,差点把贾生绕进去。”
芷兰懊恼地:“看来爹爹没少跟人说本大小姐的坏话,他老人家也不怕我将来嫁不出去!”
贾谊更是哈哈大笑,不禁拿手远远朝她点道:“还亏你一个大小姐家家的,这话也是你说的?”
芷兰故做一本正经:“本小姐说的不对吗?”
贾谊看了看四周,不想再跟她闹,便正了正脸色:“大小姐这是到哪里去?”
“最近不是宫出传出话来,要开舍粥棚的么!我家侯爷说今年咱家赈灾的张法要跟往年不同,除了舍粥之外,还要弄些面粉来,做成馍馍发给灾民,所以咱就按我们侯爷的吩咐出来籴粮了呗!”
贾谊由衷地:“侯爷想得可真周到。”
“咱听说今年赈灾,殿下可上心了!不光让大户人家开舍粥棚,还要亲自跟灾民一起用粥饭呢,说了,不许饿死一个百姓。”
贾谊颌首,一脸庄重说:“听代国的老人说,咱这位梁王殿下,身上还真有当今圣上当年的遗风!这么看来,别看梁国今天还是一副土地贫瘠、百姓穷苦的样子,不久的将来,梁国的百姓或许真的会像吴楚江浙一带的百姓那样丰衣足食呢!”
“太傅还没回答在下的问话——今天太傅怎么没跟殿下在一起呢?”
“哦,殿下今儿跟韩大夫去了边地,考察那里的旱情去了,本太傅留在宫里写一份策论。”
“那太傅现在这是要去哪里?”
贾谊不禁做出一幅疲惫的样子:“写累了,出来走走。”
“正好,在下正有事要请教大人您呢!”
贾谊笑起来:“芷兰大小姐,请教不敢当,有话请讲。”说了又看看前后:“咱这样站在当街说话总是不好,要不那儿有个亭子,咱到那里去说可好?”顺手指了一下城门楼外的护城河边,那里,隐隐可见有楼亭的样子。芷兰抬起头,朝贾谊手指的地方望了望,不禁心跳加快了许多。俩人边走边说着话,各怀着心思顺着街道一路朝城外的护城河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