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睢阳侯府后跨院,芷兰将一只小包藏在身后,朝正在窗下绣花的芷蕙悄悄过去,一只手猛地搬过她肩膀来,在她耳旁说:“看看我买的什么?”
芷蕙用力掰开芷兰的手,同时叫道:“死丫头姐姐,看针扎着我了!”
芷兰闻言忙拿起妹妹的手:“是么?叫我看看,扎哪里了?”
芷蕙推了她一下:“哎呀,别烦我了,拿的什么?快拿过来让本二小姐瞧瞧。”
芷兰摊开另一只手,芷蕙好奇地拿过来:“一块帛嘛!还以为什么宝贝。”
芷兰将布拿到芷蕙眼底下:“猜猜我要拿它做什么?”
芷蕙不屑地推开她:“你那心思总是古灵精怪,我怎么猜得着!”
芷兰拿手比划着:“我呀,想拿它做一副马鞍垫子。”
芷蕙惊讶道:“做那个干什么?你还想学骑马么?”
“怎么不能?”
芷蕙不屑地扭过脸去:“真是疯了!”
“这回倒还真不是我疯了,我呀,是给别人做的。”
“嗯,那还差不多。”
“也不问问我给谁做的?”
“给谁做的?”
“先不告诉你,说不定哪天我一高兴,还真学骑马呢!妹妹可愿意也给我做一副?”
芷蕙拿出要挟的架势:“先说吧,你这副马鞍垫是给谁做的?”
芷兰正欲回答,翻眼想了想,突然转身道:“还是不能告诉你。”
芷蕙朝她撇撇嘴:“不告诉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
“给……我想想……是给那个贾太傅做的?对吧?我猜中了!?”
“也是,也不是。”
“怎么叫也是也不是呢?”
芷兰背着拿帛的手,在芷蕙身边踱来踱去:“说是吧,这鞍垫可能也给他用。”
“什么叫可能?”
“说不是吧,主要是给另一个用。”
“还有另一个?那是谁呀?”
“还能有谁,你心疼的那个小王爷呀!”
芷蕙惊讶道:“小王爷?他要骑马?他才多大,要摔了可怎么办?咱看贾太傅对他那么小心照应,敢让他学骑马吗?”
芷兰仰脸长出一口气:“说的是呀,可是架不住那小王爷一定要学呢!”
“可也是。”
“那就做吧!”
芷蕙学着她的口气:“那就做呗!”
芷兰一点她额头:“说你呢!”
芷蕙也要去点她,却被她闪开了,不悦道:“你自己也有手,为什么要我做?”
芷兰终于露出怯怯地求告神情:“好妹妹,我那两下子,哪里拿得出手?没的叫人笑话,还是妹妹手艺好,就帮帮姐姐吧!”芷蕙将脸转过一旁,放低了声音,温柔地说:“帮不帮你倒在其次,那个小小的王爷千岁,倒是真心叫人想帮他。”
侯府后院,宽敞的马厩里,睢阳侯看着青儿在刷一匹枣红马。耳畔响起哗哗的水声和刷洗声。芷兰悄悄地走过来:“爹!”
睢阳侯回过头来:“是兰儿,吓我一跳!”
“爹,又在侍候您那宝贝马了?”
睢阳侯拍拍那马的肋部:“宝贝?那可不是?比宝贝还宝贝,老伙计了!唉!不知什么时候,还能跟咱一起出征,再去战场上杀他一回!”
芷兰笑着撇嘴道:“爹,我都跟您说了好多回了,那过去打仗的事儿,咱就甭提了哈!都陈年烂谷子了,别总挂在嘴边上,好话说三遍,鸡狗不耐烦。”
睢阳侯将目光终于从马身上移开,瞪着她道:“不想听?你可别忘了,现在朝廷才安生几天?这北有匈奴,东有……说不定哪天,咱还真的要出征打仗呢!”
“我说爹,您老要说那匈奴嘛,还真是叫人不得不防,可那东面又怎么了?”
睢阳侯听她这话怔了怔,欲言又止,不再说话。可那心里明显的不悦。
芷兰瞅了瞅他的眼色,继续道:“就说这北边的匈奴,这几年不也没怎么样吗?”睢阳侯气哼哼地:“那是朝廷听了大臣们的劝告,实行了怀柔政策。”
芷兰从鼻子哼了一声:“怀柔?说得好听,不就是和亲嘛!”
睢阳侯朝女儿瞪起眼来:“不和亲又能怎么样?跟匈奴打仗,就连高祖那年在白登那地方都给围了七天七夜,差点就回不了长安呐!现在大臣们老的老,分的分……”
芷兰打断了他的话:“这我可又不懂了,爹,这老就老了,怎么还分的分?”
睢阳侯失望地不想理她,嘴里却禁不住又说:“亏你还一天价说自己男儿志向女儿身,连这些个天下大势还都看不出来?唉!到底女孩子,端底不一样。”芷兰知道爹无论什么时候,总不能真生她气,便撒娇地噘起嘴来:“爹又说这话!女儿不懂爹就教教我嘛!别总埋怨咱不是男孩,那自己是什么,都是老天爷安排的,哪里是自己做得了主的?是不是,爹?”
睢阳侯无奈地叹口气,苦笑着点着她:“你呀!”
“刚才那什么……爹说嘛!女儿很想听的。”
“唉!谁叫咱打小拿你当儿子使唤呢!”
“可不是嘛,爹,您老就只管拿咱当儿子就是了。”
说着话,芷兰竟过去抢过青儿手上的刷子刷起马来。青儿不好意思跟芷兰争夺,只得求助地望着睢阳侯:“侯爷,你看这……”
睢阳侯朝他摆摆手:“就给她,你先过去吧。”
芷兰一边干活,一边问:“爹,你刚才说了一半,这东边到底怎么了?”李仲叹息一声:“说起当今陛下,一代明君啊!自打登基以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那是处处为百姓着想啊!”
“是啊,我听说每年春耕,陛下都要亲自下田耕作呢!”
“皇上是个好皇上,可就是有些人,不让人省心啊!”
“是么?”
“可不是么?现在不打仗的日子久了,诸侯们在自己的封国各自为政,有的人竟就妄自做大起来,前些年高祖爷在的时候还行,能震得住他们,先帝和高后这些年净哄着他们过了,就怕自家人生是非,大汉虽说家大业大,可也经不起再折腾了!就宠得他们一个个在封地称王称霸,全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说起来都是一个汉家天下,可细说起来,那又是各吹名的号,各唱各的调,明显的不是一条心!早晚要反了,还不得一场大仗?说不定朝廷哪会儿真的又要召我这把老骨头上阵征战喽!”
芷兰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刷马,就听得“擦”“擦”的响声。这样子刷了一阵子,芷兰忽儿停住:“爹,您老这么一说,还真是的,难怪我读贾太傅的文章,总是有一种忧心忡忡的感觉呢!昨儿还想,他这么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重的心思,就好像天随时都会塌下来一样。”
“塌天?哼!但有我们这帮老臣在,天塌不下来!只是朝廷这些年不比从前,当今陛下跟高祖爷的脾气性情那是大不一样……话说回来,圣上的心思那也不是咱能捉摸的。唉!或许是咱老了,跟年轻那会儿的心思不同了,那时候喜欢打仗啊!三天不拉弓射箭手就痒,可现如今啊,咱只想安生一天是一天,这仗呢,还是能不打就不打吧。”
父女俩再次陷入了沉默。须臾,马廊里又响起芷兰刷马的“擦擦”声。好一会儿,芷兰突然开口说:“爹,赶明儿您老也教我学骑马呗!”
“你一个丫头家家的,家里现成有车坐,学骑马做什么?弄不好了从马上摔下来,不是闹着玩的。”
芷兰停下手上活,娇嗔地看着爹:“爹,看你说的!你闺女有那么笨吗?”
睢阳侯无奈地笑着:“好好好,我闺女可能着呢!就差不能上天摘星星了!”
“真的爹,咱可说好了!说学就学,明天爹就带我学骑马去!”
“明天可不行,宫里议事呢!过两天吧。”
“那你啥时候行?要不叫青儿先教我学着可好?”
青儿这会儿正好从一旁走过来,接话道:“没事的,侯爷,明天您老尽管上殿,我跟大小姐先去校场遛嗒遛嗒,让小姐先熟悉熟悉马的脾性。”
芷兰说着话,将手上刷子交与青儿,拉了拉爹的胳膊:“爹!”
“好了,我答应了还不成?”
“爹,人家这里还有事呢!嗯——”芷兰说着话,呶着嘴塞给他一个布包。
“这是什么?”
芷兰扭着身子:“你管它什么?人家叫你带给人的!”
“带给谁的?”
“爹明天不是上殿吗?就带给那个……嗯?”
“你不说,我可不带。”
“哎呀,爹,就是带给那个……”小声在李仲的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
睢阳侯笑笑遂将那布包打开,芷兰娇嗔地:“爹,看什么!”
“我看看稀罕。”
“哎呀爹,有什么可稀罕的?”
“我看我李家大小姐,什么时候也会描龙绣凤的了?”
芷兰不好意思:“俺怕拿不出手,求着妹妹帮俺绣的么!”
睢阳侯哈哈大笑:“我就说么!我家兰儿什么时候这女工的手艺大长进了?”说着拿指头点了点她脑壳“你呀,也该学学蕙儿的样子,绣个花啊织个锦呀的,那才是正经女孩子该学的,别整天舞刀弄棒,骑马上阵,真的跟个假小子似的,叫人看着哪像个大户人家小姐!”芷兰不满地噘起嘴来:“什么大户人家!爹早先还不就是个给人家养牲口的?”
睢阳侯的脸刷地沉下来:“那个不许瞎说!”
芷兰满不在乎:“兰儿没有瞎说。”
睢阳侯仍然一本正经:“那什么,早先的事,以后不准再提了哈!咱现在正经是高祖爷封的侯爵,以后无论谁再说起来,咱祖上也是大户人家,起码也是个那什么千户!”
芷兰仰起脸来,也说着李仲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好,不说了!千户就千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