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杨垂岸,晓风绵绵,水面初平云脚低。
少女身着皂色边缘的茶褐色道袍,耷拉着双腿,时不时晃动几下,湖面上倒映着欢乐的身影。她面色红润,弯弯的柳叶眉下,明眸皓齿,那一对浅浅的梨涡,更添上一分娇俏可爱,此人便是碧山派大护法木随知的女儿木沅,但灵魂却是自喻为伞妖的文鲤,她从碧落山巅而来。
碧落山灵气充裕,无论是人或妖都爱在此地修行,坐落于碧落山顶的古朴建筑便是在修仙界具有“天下第一派”之称的碧山派,碧山派后是连绵不绝的山脉,为妖者居多。碧落山的山脚下有一名为碧水镇的小镇,由于碧山派的长盛不衰的,碧水镇往往是一片繁华景象,热闹非凡。
碧山派之盛名不仅仅是因为碧落山乃修仙福地,人才辈出,更是因为有四大真人坐镇。这四位真人分别是掌管剑隐阁的虚元真人、掌管桐灵阁的清玄真人、掌管三清阁的天鹤真人、掌管落音阁的无极真人。而碧山派现任掌门李无忧不仅曾是碧山派的首席大弟子,还是四大真人之首——无极真人的亲传弟子。
“三个月了。”文鲤犯着嘀咕,低头看了一眼水中的自己,又望上天空,云卷云舒,她的眉头不禁舒展开来,心想:已经三个多月了,如果我能顺利完成任务,便能飞升成仙,到那时,必要占尽那太上老君的便宜!
文鲤原本是被遗落在碧落山顶的一把破伞,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太上老君赐予人形。
世人盛行修仙之道,文鲤也不例外,在她用破旧的伞体给太上老君挡了一阵雨后,就被醉酒的太上老君用拂尘轻轻一挥,从而就拥有了人身,后来,太上老君对她说,只要她完成一个任务,便可得道成仙。
白捡的便宜,为什么不要?
她傻乎乎地答应了,于是她就变成了木沅。
文鲤待的地方隐蔽且安静,无人打扰,本想在此处多待久一些,只不过后来,她瞧见一个弟子行色匆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连续看到十来个这样的弟子,她环视了一圈,似乎人人都往一个方向去,那地方,似乎是碧山派的禁地归一楼。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上前拦住一个弟子,问道:“前面出什么事儿了?”
被拦的弟子看到来人是文鲤,本能地吓了一跳,而后带着一丝同情和怜悯看向她:“沅、沅师姐,归一楼、归一楼,出命案了!”那弟子有些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下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师姐你快去看看吧!”那弟子说完话一溜烟就跑了,跑到远处似乎还回过头来看看文鲤,眼里略有担心之意。
文鲤望着那背影,不禁纳闷:“命案?这人跑得也真快,但他又好像很担心我。”
想着方才那弟子的眼神,文鲤心生不祥的预感,开始慢慢向归一楼走去,遇到好些个弟子,都向她投来同情的眼神,却没有人敢说什么话,那表情就像是她什么都知道,但是为了照顾她的心情而一声不吭的好心之举。
文鲤到时,归一楼前已经站了好些人,围观的人也渐渐增多,人群里有质疑声有哭声有叹息声,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努力用鼻子嗅了嗅,归一楼的血腥味浓郁至极,空气中却捕抓不到一丁点儿妖气,派中皆是一片和谐,怎会生出此番事来?
归一楼是禁地,只有掌门、四位真人以及一些特定的弟子才可入内。
虚元真人到时,清玄真人与天鹤真人已在,最后到来的是无极真人。
无极真人站定后,与三位真人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众人,声音不怒而威:“相关弟子留下,其余人各归其位。”
这一句话出来,碧山派大部分弟子已经散去,只剩下零零散散不到二十人。
文鲤正欲离去,被虚元真人一声“沅儿,留下”停住了脚步,她皱着眉头,弄不清头尾。
无极真人向剩下十多人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在文鲤身上,见文鲤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不禁有一些奇怪。
适时,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弟子站了出来,朝无极真人拜了一礼:“禀告师尊,今日弟子经过此处时,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但归一楼乃我派禁地,故而不敢轻易入内,特地禀告了天鹤师尊,天鹤师尊经过桐灵阁时便与清玄师尊一道过来,方才天鹤师尊与清玄师尊一同进入归一楼查看,确认这血腥味的来源为木师伯与木师娘,木师伯与木师娘……”她看了一眼文鲤,又低下头,“已身亡。”
文鲤闻言,突然明白方才那些弟子看她的眼神,原来死者竟是这副身躯的父母:木随知与肖可。她的心情不免得复杂起来,果然预感是准的。
李无忧前些日子受邀外出,将手下事务交由大护法兼师弟的木随知掌管,却不料出了这种事。
文鲤摇头,只觉难以置信,回想起往日种种,心中梗塞,为什么木随知与肖可会死?她忽然有些茫然:“师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木随知与肖可宠溺的笑容落入文鲤脑海中,她一直记得木随知在三年前救过她一命,如今恩人却突然身死,教她如何接受?肖可本身就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明明昨天晚上还一起吃过晚饭,如今说没就没了,教她如何接受?昨日两人皆为神采奕奕,不曾想到了今日,灵魂却化成了虚无。
她心里空空的,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想要抓住,却烟消云散了。而后她试图安慰自己:“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文鲤的话音刚落下,就见几位弟子用担架抬着两具尸体从归一楼出来,担架放下后,她颓废地坐在地上,手开始发抖,不敢掀开盖在脸上的白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掀开左边担架的白布,是肖可。
肖可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文鲤崩在眼里的泪水终于落下,尽显狼狈,她又去掀开另一边的白布,却转过头去不看木随知的脸,手继续抖着,顿时无力地坐在地上哭到失声。
“不可能!”文鲤压抑不住内心的苦楚,嘶吼一声。
一旁的虚元真人闭上眼睛,暗暗叹息,毕竟木随知是他的亲传弟子,一瞬间,老泪纵横。
天鹤真人叹了一口气,对那女弟子道:“先把木沅送回房吧。”
女弟子应了一声:“弟子遵命。”
转而那女弟子走到文鲤身边,蹲了下来慢慢将她扶起来,她不做什么反应,任那女弟子带着,面无表情,像丢了灵魂一般。
清玄真人在文鲤走后也叹了一口气,但声音还是严肃:“归一楼乃是禁地,肖可与木随知为人稳重,倒不是不守规矩的人,我见其中有打斗的痕迹,倒是有两个猜测,一是这二人中有一人必有蹊跷,二是这两人发现贼人入内便去阻止,敌强我弱。”
无极真人闻言“嗯”了一声,随后率三位真人进入归一楼。
只见这四位真人位于归一楼空旷处,分别站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四人同时伸出双手,掌心向上,中指与无名指并折起,灵活翻飞几下,中间涌现一道青色的光芒,一个八角形红木宝盒悬于半空中,宝盒自动打开,一颗珠子在盒子中闪耀着青色光芒,四人确认完毕后又合力将着宝盒封存起来。
“还在,走吧,此事必重查。”无极真人看着其余三位真人,十分郑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即使文鲤沉浸在悲痛中也不得安宁,她接连被几位真人与众多师叔师伯询问木氏夫妇近几日的情况,且派里各种声音指向她,什么样的都有,有的人怜悯,有的人怀疑,有的既然说木随知趁李无忧不在,欲图掌门之位,监守自盗。还有一件事引起了大家的怀疑,三个月前木沅本该撒手归西了,突然就活了过来,现在木氏夫妇又在归一楼出了事,如今有人把这两件事串联在一起,实在是引人深思。
办完肖可与木随知的后事,文鲤走去了剑隐阁。
听着关于木氏夫妇的流言,文鲤有些失望,她始终相信木随知,因为三年前她曾遇到过一次木随知。
那时初得人身,醉酒的太上老君根本不知情,落得一身洒脱,驾云回了天宫,留下不知所措的她。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等太上老君酒醒,人间已经过去三年了。最初鼓起勇气去了一趟人间,穿着碧山派的衣服拿了小贩的烧饼,不知道要给钱,后来撞见了碧山派的人,妖身被识破,被一路追杀,还是木随知谅她初犯,偷偷放过了她。
文鲤从往事中走了出来,见虚元真人正好进殿门,她吐了一口浊气,走到虚元真人面前,恭恭敬敬行李后,神情哀戚:“师尊,弟子,有话要对您说。”
虚元真人站直了身子,闭上了眼睛轻声道:“生死早已注定,沅儿,你不必太难过。”
文鲤哑然,又无奈地开口:“师尊……”
虚元真人又道:“你放心,事情自会水落石出,不要冲动。”
文鲤看着虚元真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悲恸,确不至于失了理智,弟子想下山一趟。”
虚元真人闻言,一脸凝重地看着文鲤:“沅儿,你如今未满十六,不可出山门。”
“师尊,弟子前来说的便是此事。”文鲤本以为自己为妖多年见惯了生死,却不曾想到今日会如此郁结,人生在世不过一瞬,如今生者之痛却能够深深体会,她自觉醒至今未遇过什么伤心事,况且木氏夫妇待她那般好,如今这么一出,让她难以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