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季雨终于过去，远方的地平线下，一抹辉煌的霞光渐渐升起，可以预见即将来的是多么璀璨的朝阳。耳畔的风声，好像一曲美妙的音乐。
“公主，那边就是我们的前线大营，驻扎着四个军团，全都是我王国精锐。您再看西面那片高地，翻过去，就是格罗瑞尔的营地，不过，好像没什么动静；还有南边，再走一天应该就到布莱恩了，报告说联盟已经同意我们通过。”
蔷薇骑着马俯瞰着眼前的平原，很苍茫，但仍然可以闻到硝烟的味道。这本该是一片很肥沃的土地，但因为三方军队的对峙，已成一片荒原。
蔷薇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她在这样美妙的清晨策马驰骋，却是在感受战争的气息。
而她身后，是千军万马。
“蛮王，咱们要不要来一场赛马？”
蔷薇听了索图的报告后，并没有什么表示。她突然有些兴致，看向身旁同样骑着马的蛮王。这样的时刻，确实容易让人产生一些豪情。
蛮王笑了笑，很重的鼻音，但没有回答。
或许，他的兴致并不浓。
“公主，您看，那边有人过来了！”索图指着远方，再次禀告他新的发现。在远征军的队列前方，荒原的另一面，正有几匹战马飞快地弛来，不过看上去并没有敌意，从对方来的方向看，应该是不远处王国前线大营里的传令兵。
蔷薇抬起一只手，示意大军暂时止步。
“那好像是摩西中将。”索图再看了一会儿，认出了来人。
“摩西？”
“我有一次随先王视察前线的时候见过。摩西是跟随先王较早的一批将领，但不是忒瑞斯人，好像，是原先墨城里向先王投诚的，后来还打过墨城战役，之后就加入了忒瑞斯军团。他执掌的第七军团称为‘雄狮团’，很厉害。”
“那他是萨拉人？”
“应该是吧。”
“驾！”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蔷薇驱着马向那过来的几个人迎去，而后面的索图来不及问，也不由牵动了缰绳。蛮王皱了皱眉，向大军示意后，同样跟上去。
荒原上，几匹马相向而行。
蛮王知道蔷薇有萨拉血统，她的母亲是萨拉人，而且是曾经“北萨拉”所在地墨城中的女巫师。或许，正是因为蔷薇由此感到亲切，所以才驱马相迎。蛮王曾向忒瑞斯许诺保证好蔷薇的安全，于是也不得不跟上去了。很快，蛮王就看到了那个叫“摩西”的人，一个中年男人，短发，但胡须很浓密，与常见的萨拉人有很大不同。天生与元素亲和的萨拉人都很睿智，而这位看着像莽夫。
当然，只是看上去像。
两边相向而行的人聚到一起时，先是那位叫“摩西”的中将下了马，并走到蔷薇的座驾面前。他的目光很肆意，昂着头，目光打量了蔷薇几眼。
“你就是蔷薇公主？”
他问道，似乎，还以为这是他执掌的第七军团。
“放肆！”
蛮王当即喝道。
摩西中将这才注意到公主的身旁还有这样一个人。他看到蛮王手里的剑，看到那颗独一无二的宝石，旋即迅速猜到了对方的来头，于是只能双膝跪地，将配剑插入面前的泥土中，然后双手执着剑，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骑士礼。只是，看上去，还是有那么一些敷衍，他随便低了一下头，很快就站起来。
“公主殿下，我是镇西第七军团中将摩西，奉军务府令，特在此恭候。”摩西依然昂着头颅，虽说这样才能与骑在马上的蔷薇对话，但似乎，总让人觉得是他对公主没有那么礼敬。他继续说道：“请公主移驾前线大营，稍作休息，并补充大军粮草，随后，臣下将率领第七军团，亲自护送公主至布莱恩。”
蔷薇深吸了一口气。
本来有点兴致勃勃，打算与这位墨城里的故人聊聊往事，却因为对方的态度一瞬间不再想说什么了。蔷薇想得到，这些军官们不会有人重视她。
实际上她也并不认识这个摩西，只是因为对方和她流着一样的血而已。
……蔷薇想起了去世的母亲。
“前线大营还有多远？”蔷薇往远方看了看，但是并没有看见什么。她知道在那苍莽的平原深处，有一座城市，那里，就是她出生的地方。
“需要半天的路程。”摩西回答。
蔷薇没说话。
摩西侧了个身：“公主，请。”
“我们不去了。”蔷薇突然说。
这的确是蔷薇突然的打算，她不想挂着公主的名号，让人对她表面遵从实际却是在蔑视，本来远征军里的那些军官就已经够她别扭的了。而这突然的决定，除了摩西中将以外，也让蛮王和索图怔了一怔，不明白为什么。
“不去了？”摩西回头。
“我们要直接去布莱恩，摩西中将请回吧。”
“……”
摩西皱了皱眉。
他的确是接到了忒瑞斯的命令才到这里迎接的，只是没想到，公主比预想中的还要难伺候。在底比斯的人或许不好说什么，可是在前线大营，当听到十六岁的公主打算远征时，没有哪一个不是捧腹大笑起来：远征？简直可笑！
所有人，都只当这是公主的一次玩闹而已。
……就像某个贵族家的小男孩想要玩打仗的游戏，然后所有的奴隶下人们都不得已来一起配合他。摩西接到命令的时候，还曾无可奈何地笑过。
可现在看来，难道，玩真的？
“……”
蔷薇最后看了摩西一眼。
她牵动缰绳，将战马调了一个方向，默默地走了。
……
布莱恩在冰河流域有着极其重要的位置。
流域史上的第一位侵略者，太阳王之父，曾带领他的几百名猎人横渡冰河来到这里，并与忒瑞斯人发生冲突，点燃了流域上的第一缕硝烟，从此，战争就成了流域发展史上的主旋律。也从此，流域南北的两大民族结下了世仇。
第三次流域战争后，布莱恩作为联盟在北流域仅存的最后一片土地，几次陷落，最后由王国从格罗瑞尔手中夺回，但因为某些原因，又将其让给了联盟。
“布莱恩的南面就是冰河，而跨过冰河后，就到了南流域联盟的领土。对于南方来说，它是北面的最后一道防御，所以联盟极其看重，把他们最精锐的一支主力军团驻扎在了这里。”索图在蔷薇身边进行着这样的解说。
“那就是说，对于北流域而言，它也是进攻南方的必争之地？”蔷薇理解得很深入，尽管她第一次接触军事知识，但似乎，是有那么点信手拈来。
“是的。”索图没有否定。
“那，为什么放弃布莱恩留给联盟？”
“这个……”索图不知道公主为什么会这么问，因为历来王国考虑的都是防御，从来没有在扩张的问题上进行过讨论，那位伟大的王也不会有这样的打算。不过，既然公主问了，索图也不得不回答：“布莱恩距离底比斯太远，沿途也没有可利用的地理优势，不适合我军建立防线，所以当初先王决定放弃它。而且，放弃布莱恩或许也是向联盟示好的方式，是先王的一种外交政策。”
蔷薇舒了口气，没有再说。
“公主，看样子他们不太友好，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索图看向前方，有些微微的皱眉。此时，远征军已经来到了布莱恩，在辽阔的平原上，只看到眼前那座布莱恩大营外，联盟的士兵排开阵仗，一眼看去怕也有上万人的军队，旌旗飘飞，兵甲林立，一队重骑兵列成长长的一排，像是战前的准备。
多伦从稍前一些的位置驱马回来，将他侦查到的情况报告给蔷薇：“公主，联盟这副架势好像并不欢迎我们，是报告出了问题？”
索图有些困惑，也很不理解。
“不可能啊，联盟烈焰之王亲自回的国书，说同意并协助我们到达拉奇尔，难道他出尔反尔？还是说，这支军团拒绝了烈焰之王的命令？”
“可他们这幅阵仗分明就是在迎战！”
多伦有些气恼，但气恼之余，也多少有些镇定。他迅速叫来队伍中的两个传令兵：“传令第二和第六军团，随时待命。我就不信他们真的敢？”
蔷薇还是没有说话。
她骑着马往前走了些许，然后眺望着远处的军阵，好像在观察队列前方的联盟指挥官。“那个人是谁？”蔷薇问道，她看出来对方似乎在等她。
……因为如果真要战，对方早就杀过来了。
“如果联盟没有调防的话，应该是那个叫‘风’的将军。”多伦回答。
“是他啊。”
蔷薇凝着眉思忖了片刻，“就算他们真的要开战，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底比斯。”蔷薇说道，她有意先瞥了瞥另一边的蛮王，但本来看着这边的蛮王得到蔷薇这一眼后，却又偏了开去，好像并不打算替蔷薇出主意。于是蔷薇收回目光，低声问身边的索图，“如果是父王，父王会怎么做？”
索图抿了抿唇：“如果是先王的话，也许，会命大军就地驻扎，表明我们没有敌意，然后上前去交涉……公主，我去吧，您不能冒这样的险。”
蔷薇没有说话。
她了解她的父亲，想想，的确也是索图说的这样。
然而，蔷薇轻轻咬了咬唇后，眸中闪过一抹从来没有人见过的神色，那样的锐利，甚至有些可怕。她拔出她的剑，直指前方，向身后的大军发令：
“全军备战，前进！”
“备……备战？”多伦吓一跳。
“没听清么？”蔷薇看了多伦一眼。
“……”多伦的眼角不住地跳。他真正得到的命令是确保公主的安全，指挥远征军还是其次，但要真的打起来，他可未必向忒瑞斯负得了责了。
索图暂时也没反应，好像还不理解公主的意思。
唯独蛮王没有一丝迟疑。
蛮王顾自轻笑一声，然后举着手往前一挥，率先驱着马，跟在蔷薇身后向前赶去。紧接着，大军开拔，王国和蔷薇以及远征军的旗帜同时迎风而起，由原本的行军队列缓缓变化成进攻队形，向着迎面的联盟军阵，进发。
暮色有些阴，从西北面袭来的冷风呼呼地吹，带来一些肃杀的气氛。
整齐的马蹄声回荡在蔷薇的耳畔。
这，似乎就是战争的声音。
蔷薇的这支远征军基本由步兵组成，但也有小队轻骑兵，得益于军务府的正规武装，单从军事器械上来看，足以称为流域上一支强力的军团。再加上远征军的新兵们初次迎敌，士气高昂，无形之中，竟也给了对面巨大的压力。
蔷薇作为统帅，走在最前方。
她的身后，是远征军的数名主将，再后是一列装备长枪的骑兵，队列整齐，而再往后是近万步甲，步伐铿锵有力，一排排兵器上，寒光凛凛。
至少在气势上，没有人再敢看低蔷薇。
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停。”
到了足以两军冲杀的位置时，蔷薇挥手示意大军止步。
远远的，对面那个指挥官也并未有任何指令，只看他独自驱着马，向着蔷薇这一边走来，有点闲庭信步，好像暂时还没有把蔷薇的远征军放在眼里。
蔷薇面无神情。
她止去索图的跟随，居然也独自向着对面行去。
两军阵前，杀意凛然。两支大军的主帅，在战场中央缓缓相向而行。天地之间，很静，仿佛只能听到那缓慢但不失节奏的马蹄声。
终于，他们停了下来。
“我是该叫您蔷薇公主，还是蔷薇女王？”风将军骑在马上，向面前这个稚嫩的小女孩稍稍行了礼。即便低头的瞬间，他也在仔细打量着蔷薇。这倒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本以为蔷薇见了眼前的这幅阵仗后，会吓得掉头就跑的。
“你是联盟的哪位指挥官？”
蔷薇昂着头，保持了作为王国公主的高傲姿态。
这让风将军脸色有些难看。北安王的葬礼上，他分明与这个蔷薇见过面，可蔷薇这样的姿态，分明在表明君臣之间的尊卑……尽管是不同国家。
“联盟第四军团统帅，烈焰之王赐封信义骑士，风。”
风将军将他职位与勋爵一一报了出来，但还是有点被压了一头的感觉。
“风……”蔷薇表现得并没有很在意这个名字，“阁下作为联盟镇守布莱恩的主将，想必早已得到了烈焰之王关于协助我王国远征军通过布莱恩的命令。可阁下现在的所作所为，却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蔷薇依旧保持着倨傲的姿态，甚至隐隐还有斥责对方的含义，语出凌厉，“……难道，阁下是要违抗烈焰之王的王令，并擅自向我王国宣战吗？”
风将军竟一时语塞。
他不经意间瞥到蔷薇身后的军阵，看到了那一面面的林立旗帜。有王国的翡翠国旗、也有远征军的军旗、还有蔷薇那面画了一朵白色蔷薇花的大旗，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面立于最前方、最中央的位置上的旗帜。
那是北安王的旗。
恍惚间，蔷薇的这支军队，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圣的光辉。
“当然不是。”
风将军很奇怪地在蔷薇面前再次低下了头，不得不进行解释：“在下奉王命在此恭候北翡翠王国公主殿下，为确保公主的安全，不得不保险一些。”
“哼。”
蔷薇冷笑了一声，她当然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
风将军最后看了蔷薇一眼，不由咬了咬牙，然后向身后的大军示意。在他的命令下，原本蓄势待战的联盟军队散向两侧，为蔷薇的远征军让开道路。
与王国开战，当然是不明智的，风将军也担不起挑动流域战争的罪名。他的做法，不过是在向这位王国未来的女王展示联盟的军威，以作为一些必要的示警和震慑，可是，结果好像并不如意。风将军明明记得在北安王葬礼时，蔷薇是一个多么娇弱的小女孩，乃至于，怯懦到连她父亲的王位都不敢继承。
但是，好像错了。
人们都看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