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如约而至,她睡醒过来就看到手机里显示的岩秋落落发来的关于终稿改编的意见书,于是就刻意站在窗前朝楼下看了看,竟然发现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里那群昨天还死守在楼下的记者和看客就都散去了。
一时间她的心底不禁感觉有些纳闷,低头翻看过手机里的未接来电,发现没有一次是林泽翰发来的,哪怕是一条信息都没有,这倒是让她感觉有些哭笑不得。
就像是从昨天新闻出来以后,他就突然间人间蒸发了一般,反倒是她这个原本更该淡定的普通人,急得给他打了一整天的电话,都未曾收到他一次回复。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气他的过于淡定,猛地将手机甩在床上,转身就走进洗手间里去梳洗去了。
因为回头想想如果他这个身居高位的人都不在意这新闻的真假和散播,她一个普通人又为什么那么紧张呢,更何况那件事说到底其实她心底并没用多在意,最多算是成年男女喝醉酒后无意间发生的“事故”,这在成年人世界里还不是稀松平常啊。
所以,她干脆就放松心态,安心过自己的日常生活,再糟糕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于是,收拾完衣着穿戴,整理好画室的用品,就到爸妈房前敲了敲打声招呼说自己要去画室,从冰箱里拿了瓶牛奶和苹果,转身就出门去了。
一路上走在去往画室的那一条大街上,她原本是不太在意旁人的,可是当越来越多的人拿着手机对她指指点点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地从包里拿出围巾戴上来挡住自己的脸,然后快步穿过人多的地方朝画室走去了。
又是一整天埋头沉浸于修改画稿,最后看着那一幅幅倾尽心血的稿件完美呈现出来时,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窗外。
日出和夜灯是她做这份工作以来看得最频繁的风景了,往往感觉就像是一瞬间,就像读者看她手中每一幅画的时间,或者是更短、更短的时间,在那一片无数作品的汪洋大海里,留住一双眼睛驻足倾听作者笔下的故事,这到底是有多么的艰难。
而从一开始她心底抱定的理想,就只是希望自己不会靠制造没有任何思想内涵,仅仅满足感官的“精神鸦片”而活下去的笔者。
虽然满足感官是现实世界里,任何一部作品寻求寿命的基础,但她期待的却是看见自己的作品能像一颗种子飘扬出去,最终在需要安慰的那一些相似于画中人物灵魂的心里留下一些宽慰和感动则就足矣。
所以此刻她是满足的,无论怎样在她那么举步维艰的坚持了足足十年以后的今天,她在这个现实世界终于得到了,一些愿意跟随她一起去历经她想象的故事情节的忠实听众,然后跟随她收获感动和幸福,她将这视为自己真正的成就。
想到这里,她淡淡笑了,发送完新稿件的最终版后,就利落干净地做了一番收拾,关上灯出了门。
胜秋的夜里在那一片无人的路上,凉风温柔袭袭好似微醺的甜酒般拂来,独自走在月下、路上、灯光里,她再一次将自己想象成了一个徘徊在人间来去自如的幽灵,听见过许多真实却说不出口的秘密,依旧没有办法满足它对丑恶和肮脏人性的好奇心,所以仍旧在日夜兼程赶往下一个灵魂深处,下一个故事中心,然后在那里种一棵“思考”的种子,任凭不同人去挣扎、去感悟、去深深的体会……生活。
其实,只是为了给他们各自一个答案,到底什么才会真正让他们感到安全。
想着想着,她默然抬起头看向了头顶那一轮流光如水的明月,一边走着一边听着肚子咕咕叫,但依旧还是感到高兴。
可就在这时路的那一边突然照过来一道刺眼的光,惹得她猛地停在原地,伸出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看过去。
是……林泽翰?
她的心猛地一惊,看着林泽翰站在路那边的车灯前正慢慢朝自己走来,脸上的神情淡然地像是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论是她的决绝拒绝还是昨天那像是闹得翻了天的新闻和照片,在此刻他的脸上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丝异样。
默然间她微微愣住了,不由自主放下手,就感觉到那原本该如自己想象的会改变一切的那些决定和事情瞬间被林泽翰归化为零了,而她之前尽力逼迫自己疏远他所做的那些努力和所编织的种种借口,就这样莫名间灰飞烟灭了。
“木伊,我饿了。陪我吃饭去吧!”他放慢了脚步站在她面前,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她抬头看向此刻有些猜不透的他,微微皱起了眉。“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两个小时以前。”他淡淡地回答道,目光安静落在她脸上,始终未曾挪开一步。
顿了一会儿,她惊讶地看着那忽然间变得如此淡定从容的他,像是丝毫不介意之前的新闻,终于直接问道:“昨天、昨天的新闻和照片你看过了吗?”
那一刻,他忽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了看她,低头又看了看手表指示的时间,就若无其事地异常平静对她说:“走吧,陪我吃饭去。我正好是来接你的,地点和时间都已经预订好了,不能再晚了。”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默然间有些傻眼,搞不清楚他真实的想法是什么,只好站在原地看他转过身快步朝车门那边走去,慌张之下还是开口对他说:“哦……我、我就不去了,乔爸乔妈该给我留好晚饭了。”说着,她低下头就准备绕开他朝大路走去了。
“伊伊……难道到现在,我连请你吃顿饭的资格都没有了吗?还是你根本抗拒的就是我,不管我是作为你的普通朋友还是追求者?”他默然低着头没有看她,忽然间那样失落而悲伤地朝她喊道。
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一顿,瞬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针刺般的痛顺着心脏传到了灵魂深处,让她情不自禁感到一种奇怪的愧疚感。
是啊,从重逢、事故、刻意拒绝到职场相遇,再到他的再次突然出现、她的全盘摊牌,再到昨天那爆炸性的丑闻,仿佛这一路重逢的路上总是充斥着她对他的刻意疏远、伤害和拒绝,甚至是有些太过自私的自以为是。
就像此时看上去已然平静许多的他,明明已经礼貌地保持距离待她,可她还是在奇怪地回避,回避和他的任何一次接触,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着,她感觉无言以对,只好紧紧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憋住,就硬着头皮转身回去上了车。
他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终于才松了一口气,心里甚至已经想好,如果到这一步她还不答应,估计他就要用“最后一顿告别餐”的招数来要挟固执的她了,但此刻他忍不住笑了。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太过明白她的挣扎、固执还有总时不时冒出来的可爱和善良,他才没办法那样轻易地放手吧。
看着她上了车,他默然叹了一口气,在那一段去往酒店餐厅的路上,他依旧保持沉默着假装着受伤的模样,始终没有去看她。
那一幕看在她的眼底,始终让她感到些许的不安,为了打破眼前彼此间的尴尬,终于在思前想后一番之后,她突然开口问道:“昨天的事情没有影响到你吧……还有你公司那边……嗯……”
“现在还撑得住。”他淡淡地回答着,目光始终看向前方。
“那……那……”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她暗自垂头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始终没有多大反应并专心于开车的他,就侧过身看向了窗外。
就这样车里的两个人又莫名其妙陷入了沉默,他一路开着车,其实心里始终都在关心她的一举一动,因为担心待会的场面会吓到她,想想自己该稍稍转移下她的注意力,就若无其事开口说道:“你楼下的那些记者全部都走了吧。”
她听了,猛地微微一愣,就惊讶地回过头看向他。“那……那些记者和偷拍的人是你支走的啊?”
“嗯……是我让杜寒青支走的。”蜻蜓点水似的回答,听上去他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一刹莫名让她感到一阵奇怪的不适。
但此刻,不想让他察觉出自己的异样,她便迅速低下了头,装作松了一口气地笑了笑。“哦,是这样啊。可是……杜寒青是谁啊?”
“是我办公室里的秘书长。”他的回答依旧平静且清晰,听上去像没有任何的感情参杂。
这时,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底感觉有些莫名的不舒服和败兴,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其实已然察觉到此刻她情绪里的异常变化,但抬头看着车已然慢慢开进了酒店前面的停车场里,也就故意没再出声。
直到站在一旁伸手打开车门,看见她解开安全带走下车来的一刻,他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伸出手就小心翼翼地抱住了还在低头整理衣服的她。
就在那一夜清冷的月光和人来人往的停车场上,无比煎熬而难过地将头深深埋进了她的脖颈里,莫名颤抖地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伊伊,不管怎么样,请你今晚上一定不要做个逃兵,不要再做一个突然弃我而去的逃兵,就像十四年前的那一个雨夜。因为现在的我每次回想起当初,总还是忍不住会感到痛苦和害怕,害怕这一辈子再没有见到你的机会。”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微微一颤,身体像被瞬间掏空般的无力而沉重,但他在说他“害怕”,害怕的却是再也见不到自己,她不觉眼中莫名的泛起了泪光。
那感觉就好像正是只有在这样显得无比残忍却又痛苦的一瞬间,她才终于找到了一个足以让最初遍体鳞伤只好选择离开的“女孩”,去开始学着原谅曾经那样深爱的男孩的理由。
害怕,原来他也会害怕?
睁大着双眼尽量不让眼泪流出来,因为不想让现在平静下来的他看到自己鲜有的脆弱一面,她只好选择在眼泪中低下头,趁着他还没看见自己的脸时,就迅速而狼狈地转过了身。
“吃饭去吧……林泽翰。不是说再晚就来不及了嘛。”说着,她背对着他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泪,就头也不回径直朝酒店门口走去了。
望着她渐渐走进酒店的身影,不知为什么那一刻的他反而感到一种深深的痛,到底用这样的手段逼迫她留在自己的身边是好是坏,其实他并不清楚。
可一切的一切都出自于他想要和她在一起,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着彼此间近在咫尺的呼吸,感受着彼此身上最真实的体温和心跳,就像那一夜、就像曾经陪在她身旁的每一天里,他都期望自己能够做到的那样。
陪着她不论她哭她笑、睡着还是醒了,都始终在她能够触到的最近的地方,看着她、护着她直到最后的那一天。
这就是他这一个自六岁认识她开始就在不停做着的美梦,一个世上任何其他东西都无法替代的美梦,或许注定是陪着她度过人生最美好的八年时光的他一生的宿命,可这也是现在的他愿意不顾一切去投身的宿命。
所以……长叹了一口气,他关上车门,就急忙跟了上去,在她身后慢慢朝餐厅包厢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