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娟一见来人便赶紧下跪说:“参见大皇子。”那大皇子让她起来说话,紫娟却啜泣着说:“奴婢刚才听见您说是圣上派您来救我家姑娘的,是真的吗?求您救救她吧!”说罢便磕起了头,那大皇子却正色说道:“刚才只是权宜之计,此番前来乃是受故人所托,并非有父皇御旨,切不可声张,否则本宫要落得个假传圣旨的罪名。”紫娟怔怔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却是已经凉了半截。那大皇子接着说道:“本宫是来带走林姑娘的,你若愿意可一同前往,若不愿意可自行离去,只是日后须得隐姓埋名,切不可说出你在贾府里的过往。”紫娟只得说愿意。那大皇子便点点头,示意黑衣小将给她松绑,自己自行走到床前去看林黛玉。
那黛玉昏沉了一下午,此时竟然悠悠转醒,双目微微睁开模模糊糊看到床前有人影,便以为是紫娟,张了张口说道:“水...,紫...紫娟,水。”一句话尚来不及说完便咳了起来,嗓子撕裂般的疼痛,眼角也沁出了泪水。大皇子看着那双美目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也没有料到黛玉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他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说道:“林姑娘,本宫受故人所托,来带你离开,你可愿意?”然而黛玉昏沉之中并不能听到他的话,只继续说道“水,水”,幸好紫娟端了茶水过来,轻声喊着:“姑娘?姑娘?茶水来了。”用小勺喂给黛玉喝,几口茶水下去,嗓子上的痛苦总算减轻了点,然而她虚弱至极,只清明了一时半刻,便又迷蒙的昏睡过去。大皇子只得吩咐了黑衣小将,自己便先行离开了。
那黑衣小将看紫娟实在忐忑的狠,便安慰她说:“你不必害怕,殿下乃正人君子,绝不会趁人之危,托殿下来救人的乃是已辞官的前翰林,现下正是殿下的老师兼幕僚,他与林公是同窗,又交情匪浅,知道贾府要被抄后,便求了殿下来救人。”紫娟听了不知真假,但心里却踏实了一点,看他要去扶黛玉,忙过去说:“我来吧。”那黑衣小将知道她们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女子规矩多,且他也是未婚的男人,又总是待在边疆,见了这些娇滴滴的女儿家也颇有些窘迫,然而看着紫娟几乎力竭般抱着黛玉,又嘲笑自己何时也变得如此酸文假醋,于是上前一把扛起了黛玉,在紫娟的惊呼声中走近马车,紫娟也只得赶紧收拾几件衣物匆匆跟上,离开了这见证着黛玉所有爱恨的潇湘馆。
马车经过几番颠簸终于在天将明时赶到一处庄园,此处依山傍水,风水极佳,却没有牌匾,不像是什么王宫贵胄的府邸,紫娟虽常常出门,却也不曾听说本地还有这么大户人家,她掀开帘子问那黑衣小将:“公子,请问这是什么地方?”那公子说道:“这里是我家殿下的别院,早先殿下在宫中住的并不开心,所以置了这别院,起初只是当做散心的地方,后来殿下渐渐长大,出宫的机会也越来越多,手中的权利也越来越大,一年里倒有大半年都在此居住,俨然成了殿下的另一个家了,另外,我姓曾,名文字武升,你不必叫我公子。”紫娟只得点头应下,曾武生便带着她们进了庄子,安排了一处小院给她们住,又喊了杨大夫给黛玉瞧病。
曾武生向紫娟解释道:“那杨大夫曾是宫里的老御医,因为医术高超,深得老太后信赖,后来得罪了宫里的贵妃,为了莫须有的罪名被逐出了太医院,大皇子的母妃颇多被这老太医照顾,几次三番救命于鬼门关前,实乃无以为报之大恩,因此落魄后,大皇子便重金聘请了他来到这里,希望他能颐养天年。”紫娟点点头,心想这皇宫里的人天生贵胄,虽不都是嚣张跋扈,但将太医的救命之恩铭记于心而不是视为理所当然,这大皇子倒真是个好人。
紫娟匆匆为黛玉擦洗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服,又隔着床幔将黛玉的手伸出,又仔细的盖上了手绢,便请老太医进来诊治,那老太医看起来年近古稀,却硬朗健康,慈眉善目,细细的为黛玉把了脉,便坐在一旁默默思索,紫娟急的坐不住,询问老太医结果,老太医则说:“若要确诊,还需望闻问切四诊齐全啊。”紫娟只好拉开床幔,老太医几步走过去,见黛玉昏昏沉沉的睡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起皮,瘦弱不堪,呼气声粗重绵长,显然是有气出没气进,再拖个一两日想必是要丢了性命,他唤了两句姑娘,黛玉只皱了皱眉头,并未转醒。紫娟忙问:“大夫,到底怎么样???”。老太医捋捋胡子说道:“这姑娘的病是成日里忧虑过多,积郁成病,心力交瘁伤及肺腑,若能调养得当,心肺之劳得以缓解,假以时日或能补上身体的亏空,然而难就难在心病还须心药医,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却有这么深的思虑,且一心求死,可见心中的病非同小可,这并非老夫能医的啊,如今我只能以针灸之法令这姑娘醒过来,能进食,慢慢用药调理,至于这心病老夫无能为力。”紫娟已泪流满面,试探着问道:“若是心病医不好呢?会怎么样?”老太医叹气道:“唉,若是这样,老夫也只可保她一个月的寿命。”紫娟腿一软跪倒在床边,附在床边痛哭。
曾武生只得过来劝解:“你先别哭啊,又不是没办法治,何况林姑娘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我们先让老太医施针,不要当误了治疗。”说罢便将紫娟带到旁边的桌椅上安置好,老太医便走上前去拿出药箱里的针灸用具,开始诊治,紫娟望着床上黛玉憔悴的样子,泣不成声的说:“林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的。”曾武生拿了手帕递给紫娟感叹道:“你倒是个好丫头,只是想法也太过激了些,生老病死乃人之常理,伤心归伤心,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紫娟知道她们在贾府日夜相处相依为伴所结下的情意并不是外人能够理解的,因此也不去争论,只紧张的盯着黛玉,等着结果。
终于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黛玉悠悠转醒,呛咳了几声却吐出一口黑血,骇了紫娟一大跳,所幸人总算是醒了,老大夫也出了一身的汗,丢下一副药方便休息去了。紫娟便忙活着熬药做粥,两人从昨个下午到现在,粒米未进,突然放松下来整个人都虚脱了。
来到了厨房,紫娟才发现这偌大的庭院,竟然只有一个大厨并两三个洒扫的小厮,除了她之外竟再找不出别个丫鬟,紫娟心里暗叹,这大皇子果然非常人,一点也不像天家的金枝玉叶,连宝玉都远远比不上,真真奇怪,想到宝玉那边又想到贾府被抄,里面的姐姐妹妹们不知都是什么处境,不由得又开始愁眉不展。
黛玉醒来以后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床边有人走来走去,嘈杂凌乱,然而却又似乎都离她很远,看不清,听不明,唯一能感知的便是身体上的痛苦,等到她渐渐缓过神来,才意识到这已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屋里没有了她钟爱的大书架,桌上也未摆着她常用的笔砚,窗户上也没有了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地上的火盆燃烧着,这不是她的潇湘馆。
她轻轻的下床,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向外看去,雪已经停了,整个庭院都被白雪覆盖,一尘不染,万事万物仿佛静止一般,不远处有个凉亭,桌椅齐全却并没有抱着手炉赏雪的娇女仙娥,也没有雪地骑驴踏雪寻梅的文人雅客,有的只是空旷肃杀的刺骨寒风,她终于确定了,这里不是她的潇湘馆,更不是贾府,这里没有泼辣爽利却孝顺顾家的凤姐姐,也没有疼她如掌上明珠的外祖母,更没有每日来看她数次,嘘寒问暖,知心知意的宝玉。
她轻轻的低头抹了眼泪,突然围墙外面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她有些惊讶,怎么还有人在院子里骑马?可惜这素洁的雪地要印上凌乱的马蹄印了,她不自觉的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白衣锦袍的男子骑着马停在了院门口,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跑来向他下跪抱拳行礼,那骑马的人似乎在询问着什么,黑衣的人便慢慢回答,声音时高时低,偶尔能有几个字传到黛玉的耳朵里,却拼不出什么意思,黛玉并不知道他们是谁,然而久病的她难得能见到外人,心中觉得有些新鲜,竟然一时看的入神,猝不及防那骑马的男子竟然直直的看了过来,黛玉虽然吓了一跳却也并不躲闪,仍然好奇的与那人对看,那人也不躲闪,直盯着黛玉的眼睛,渐渐的,气氛有些古怪,两人居然暗暗生了挑衅之意,都希望对方先认输扭头,良久,黛玉突然失了兴趣,错开了眼睛关了窗,回床上躺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