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曾武生,不等黛玉问他家世门第,只隔了几日便准备了个齐全,带着媒婆登了黛玉的门去提亲,紫娟羞得躲在黛玉房间不敢出来,只敢偷听,黛玉坐镇厅内,悠闲地喝茶,四个侍女分列两边,五个人十双眼睛都盯着这曾武生,他硬生生打了个冷颤,坐在边上装模作样的喝茶,一双眼睛四面八方转了个遍就是没看到紫娟的踪影。
那媒婆是个扬州人,嘴皮子尤其利索,巧舌如簧,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将那曾武生的头头脚脚说了个遍,吹的天花乱坠,听的几个侍女都哈哈大笑,曾武生耳朵红到了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黛玉也笑着放下茶碗说道:“这个妈妈嘴皮子好利索,不知道撮合成了几对好姻缘?”那媒婆便眉飞色舞起来,流利的一口扬州话甚至编成了顺口溜,屋里的小姑娘们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都笑的肚子疼,恨不得翻倒在地,气氛热闹的狠。
那曾武生看着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独不见紫娟,心里焦急的狠,黛玉便问他:“曾副将,我这妹妹自小跟我一同长大,吃穿用度上不曾受过半点苦,如今你带了媒人来,只要我这妹妹愿意,全了三书六礼,你自然能娶走她,但她若不愿意,我也不能强人所难。”那曾武生不明白黛玉什么意思,以为是紫娟不愿意,便急急忙忙的说:“我并不敢强娶紫娟姑娘,只是,我真心喜欢她,倘若我有造化她也能喜欢我,那我便死而无憾了,如果她不喜欢我,我今日之行只当是全我的心意,为我自己努力一番,不辜负了与她相遇的缘分罢了。”他这话说的真诚无比,黛玉放下了心便不再多说,便招了手让绿水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绿水便点点头进了里屋。
紫娟正蜷缩在里屋偷听,冷不防绿水进来吓了她一跳,绿水打趣道:“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在这蹲着啊,可吓了我一跳,我奉姑娘之命来请你呢。”紫娟便说:“请我?不不,我不出去,我出去了说什么啊。更何况那媒婆的嘴我可招架不住。”她脸通红一个劲往屋里缩,绿水笑的停不下来,便不再逗她,说道:“姑娘早猜到你不肯出去,让我来问你,你若愿意嫁他,便拿一件信物给他,若不愿意,姑娘便回绝了。”紫娟便慌慌张张的去衣柜里找,绿水便见她从小盒子中掏出了一枚精巧的金戒指,用手绢包好拿来给她说道:“我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只有当年老太太赏的这个戒指还值些钱,你便替我交给姑娘吧。”绿水答应了便拿了戒指走了出去交给了黛玉。
黛玉便将那戒指拿给了曾武生,说道:“常言道无媒不成婚,今日你特地请了媒人过来,看来我这妹妹是要被抢走了,我妹妹这信物还请曾副官好好保管。”那曾武生喜不自胜连忙收下,黛玉却又说:“我这妹妹性子虽然温和无害,却是心里特别有主张特别倔强的,日后若是你辜负了她,怕是不能善了。”曾武生不知黛玉为何突然说这话,却握紧了戒指说:“姑娘放心,日后若辜负了她,我愿以死谢罪。”那媒婆赶紧呸呸呸了几句说道:“大喜的日子不值得说这些,这大事已成,接下来的三书六礼可有的忙了,曾副将还是快快随我走吧”说完便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黛玉便回了房去看紫娟,紫娟羞臊着不知道说什么好,黛玉便走过去楼了她扑梭梭的落了泪,说道:“真想不到你有这份机缘,倘若事事都能如此简单便能圆满该多好,想来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幸福的,定是因为你那么好,才会有这样的福报。以后你离了我万不可被人欺负了去,倘若他不是个好的,你就回来。绝对不能像迎春二姐姐那样忍气吞声。”紫娟也哽咽的楼了她说道:“姑娘,谢谢你。”
过不了几日便要过年了,那曾武生三天两头往紫娟这里跑,拟定的婚期定在年后,他每日跑来送的东西堆满了黛玉的屋子,不得已单独腾出一个屋子,那曾武生便更是殷勤,紫娟此时此刻被那曾武生迷的五迷三道,然而可恨不知道哪个黑心的定下规矩,婚前新人不得相见,可害苦了这对小鸳鸯。
这天日头正好,黛玉披了披风出了屋门站在院子里闲逛,见那小亭子里挂了红灯笼,便问道:“这灯笼是谁做的?真是精巧别致,远远看着像是仙鹤。”绿水过来回话说:“姑娘,这是我们姐妹几个昨儿晚上做的,宫里的样式,往年宫中过年,大皇子都吩咐把这灯笼挂满宫墙。”黛玉本来好奇的听着,听到“大皇子”二字却皱了眉头,撇过脸去。
绿水不明所以,来了有些日子了,她本以为林黛玉是大皇子偷偷养在这里的禁脔,可大皇子从不曾来这里,即便把她叫过去问话,也只是问了些黛玉的病情之类的话,以尽地主之谊,她以为两个人真的是清清白白的陌生人,但现在她才发现林姑娘似乎不愿意提及大皇子,这其中必有猫腻。她心里存了这点事,火急火燎的要刨根问底,好不容易得了空遇着了紫娟,便拉着她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紫娟哭笑不得,只好隐瞒了身份,挑了些重点讲给她听,那绿水便惊讶的问道:“原来那千年雪莲竟是给林姑娘用了?”紫娟觉得她这话里有话,疑惑的问:“这是怎么个说法?难道还有别的隐情?”绿水便将大皇子被罚跪的事情说了出来。紫娟惊讶的问:“怎么会这样?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大皇子为何要如此?”绿水便也惊奇道:“原来你们竟不知道?”
紫娟点点头说道:“我们姑娘病着,在这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这样的恩情可让我们怎么还啊。”那绿水便打趣的说道:“这按照传奇话本里的故事,这救命之恩,自然是要以身相许了。”紫娟便点了她的头说:“不可胡说,姑娘心思敏感,倘若让她听见我们这些闲话,还得了?”那绿水便点点头又各自忙去了。
到了晚上,紫娟点了灯,见黛玉坐在桌前琢磨,走过来看原来是在抄录一本诗集,便劝说她:“姑娘,这么晚了,明儿再写吧,该歇着了。”黛玉只抬头看了她一眼,温温柔柔的说道:“只剩一点了。”这本诗集早先受了潮,后来贾府遭了乱,没人打理,想是被老鼠咬了,黛玉见不得这东西破败的模样,便动手抄录,结果弄到了现在。
紫娟便端了茶水过来,劝说道:“姑娘身子刚才好了些,且要好生保养,当初姑娘病的那样重,若不是大皇子及时送来了雪莲,恐怕...”她后怕的说道,又柔声细语的说:“如今才刚有了点起色,且要珍惜才对。”黛玉便笑着说道:“我不过写几个字,你便唠叨了一大堆,写字而已,更何况时辰还早。”紫娟便说道:“可马虎不得。”黛玉好笑道:“你如今真是大了,越发有出息了。”紫娟便笑着回道:“我也是为姑娘的病啊,姑娘既然知道我的心思,也该快快去睡觉,又何必让我多费口舌?”黛玉便起身收拾了桌面去准备睡觉。
然而今天两人都夜不成寐,紫娟轻轻的叫了黛玉的名字,黛玉转过身来面向她,那紫娟便说:“姑娘,我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劝姑娘,那大皇子虽说脾气不好,可确是真正雪中送炭的人,更何况我们如今全靠他救济,姑娘又何苦与他怄气?俗话说的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姑娘有什么事不能过去的?”黛玉便开口说道:“我与他有什么气可怄的?我不过每日三餐茶饭,有天无日的过罢了,好也罢坏也罢,都是个人的造化,我且不强求,你个小丫头,想是你要嫁人了不用伺候我了,越来越放肆。”
紫娟搂抱了她,柔声的说:“好姑娘,不是我放肆,只是我实在忧心,如今的境况尚不如在贾府里,未来怎么样尚未可知,姑娘千万要改一改从前的性子,不管受了什么委屈也千万别往心里去,姑娘何必跟自己为难?”黛玉也搂抱了她,泪水打湿了被子,她咬紧了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啜泣的声音,紫娟又说道:“形势比人强,我们如今才是无路可走的,竟比不上这府里的侍女,无根浮萍,好歹有个栖身之地啊。”她模模糊糊的不知何时睡着了。黛玉却悄悄地翻身下床,披了衣裳来到这院子里,坐在那小亭中哭泣。
夜深人静,她并不敢发出声音,只敢默默流泪,将自有记忆以来的每一件事都翻出来回忆,这一辈子竟是没有几件开心的事,自有记忆便开始吃药,身体上的痛苦自不必说,六岁丧母,十岁丧父,被送到贾府,结识了宝玉,便一颗心都在他身上,原以为是两人相识相爱,到头来却不过一场梦,平添了这几年的烦恼忧愁,险些丢了性命,庸庸碌碌的十几年人生竟不知都在做些什么,可叹人生不过白驹过隙,南柯一梦。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只有一个我,万事万物又与我何干?真是“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天地之间并无我,众生并无我,方才是我的造化。
她此时此刻孤独到了极点,心里生了魔障犹不自知,怔怔的坐着,回过神来却见那远处房顶有一人竟如鸟儿般一跃而下,翩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