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被翠绿的群山环抱的河段,风儿正吹得岸边的树影婆娑起舞。藉着风力行船,船舶行驶在这山水之中时,黑铠少年在栀杆上系好了沐泱阁的旗帜,衬着背面开阔的天空,得以看清那素黑旗帜上绣有朱厌头部的图腾。
如今行驶的这条水道叫归墟渠,南北通达,今天夜里风平浪静,因此许多船只停泊在码头歇息。苍庐透过千里镜望去,星星点点数百艘之多,帆影遮天。其中赫然有几艘以朱红色漆皮船身,且高扬着鹰头图腾旗帜的船舶,异常的醒目。苍庐很快便回响起了在何处见过那旗帜,轻轻掀开船厢的布帘,拱手说道:“主人,前面码头有几只黑石狱的船只。”
正在阅读古籍的暇翁,蹙起了眉头,脸庞上渐渐泛起了寒意,答道:“约莫着是载有第二批狱守的船只。想办法让他们的船队,落后于我们。”
苍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先前我们指使那河童一族,毁掉了第一艘船舶,船上的肉身皆沦为河童食物。这么大的动静,死神殿那边为何没有举动?”脸上的表情像是没看透棋局的生手般,颇为疑惑。
暇翁侧身望着藏在树梢上的弯月,解释道:“是那死神殿的奉栀老儿将此事强压下来了,线人还在调查此举的缘由。兴许他最想碾死的蚂蚱本就不是我们沐泱阁。”那双墨黑色的眸子里寂然无波。
苍庐屈身行礼,回到了值守的船头。吹响了颈部上悬挂的口哨,哨子刺耳的声响钻入了水面,寥寥几秒后,十余只河童的脑袋浮出了水面。苍庐从身旁放置的木桶中掏出数把莲藕扔入水中,许久未进食的河童们便窜作一团的啃咬着莲藕。苍庐吩咐道:“码头那儿有几只悬挂鹰头图腾的船只,你等去动些手脚,让他们的船开不出码头。”语气中饱含嫌恶。
河童一族的首领九千坊虽不服气,但惧于船厢中端坐的暇翁,仍是拱手领了命令。一头猛扎进了水面,带领着其余族人向码头停靠的船只游去。
苍庐这才安心的坐了下来,继续摇橹行驶着船只。以他不眠不休的架势行驶,船舶两日之内便能抵达梦境执行局毗邻的河道。而此次旅程的目的,便是捞出暇翁想要得到的那条鱼。
靠岸停泊的黑石狱船舶,甲板上值守的鬼差偷闲去了岸上观光。数十余只河童潜伏在船底下方的水中,正用着手臂上系紧的匕首,慢慢的分解着船底的架构。而坐在船舶中一名兜帽遮脸的狱守,注意到船底横梁的利器切割声,放下了手中的小酒杯,对同伴咧了咧嘴角道:“果然如长老所说,沉船事故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几日前一艘载满审查官与狱守的船舶在海上失事,整条船只存活下了一名水性极好的狱守。而据那名幸存者描述,船舶的底部被人切割开了一个硕大的口,最终才导致了沉船。死神殿长老奉栀听闻后,便断言是未知势力故意而为,并派遣出了麾下最为器重的椎疫特使,协助第二批狱守们安全抵达梦境执行局。而开口说话的这名兜帽遮脸的男子,根本不是寻常的狱守,正是椎疫。
椎疫从腰带边的剑鞘中抽出利剑,率领其余随行的死神化作几道黑影。正在小心破坏着船舶底部的河童一族,自然不曾想到江面上陡然涌现出几道手持弓箭的黑影。十几发特制铁箭伴着破击风的强烈呼啸,准确无误的射中每只河童的胸膛。椎疫用手中的剑砍下了河童首领九千坊的头颅,扔进随行的布袋中,这便是要呈给长老的证据了。
几里路外,暇翁正坐在船厢中望着帘外的景象发神。见船舶周遭仍然没有动静,他心中疑虑道,河童一族行事向来凶狠利落,可船舶行驶了好几里路,也不见善水的河童们追上步伐。
正在船头摇橹的苍庐听见船厢中传来一句厉声话语:“河童一族或许覆灭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了。”苍庐便从身旁的木桶里掏出几根干枯的鱼苗,扔入江海中。不过几分钟,鱼苗便急速膨胀成了几条大鱼,游在船舶后方全力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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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鲸鱼群在云海中嬉戏的幻境已在靡歌睡梦中出现了许多次。虽然在梦中她如大鹏一般自由翱翔着,可是这梦境光怪陆离,颇有永远沉溺在安乐中的意味,因此上演数次后便成了可憎的噩梦。这么多天来,靡歌一次次的被这梦魇惊醒过来,很快又陷入无尽的疲惫,又沉沉的睡去。
再次惊醒时恍若隔世,灰蒙蒙的天色迟迟没有亮起,墙壁和地面都笼罩在朦胧的天光中。窗棂外几只麻雀正攀附在玻璃外整理羽翼。靡歌轻轻抬起了昏沉的脑袋,便瞧见了身上插满各式各样的管道,护工正在一旁小睡,并未听见声响。靡歌随即小心的扯掉了那些管道,满是针眼的手背传来轻微的疼痛感,她强撑起了身子,悄悄地走出了这间滞留太久的加护病房。
靡歌面色苍白,眼睑下却又泛出病态的嫣红,整个身躯像受到雪意风寒侵袭般地哆哆颤颤,这都是久居病榻所造成的。她强撑着身子来到湛卢的办公室前,久违的叩响了那扇木门。
在听到湛卢允许的答复后,靡歌费力的走进了这间办公室。湛卢见来者正是前日里负伤累累的靡歌,连忙起身将自己的沙发椅搬至她面前,摆摆手示意她坐下。靡歌像是茫茫大海中的落难者,终于抓住了不知从何处浮动来的木板一般,如释重负的坐下了。背部还未痊愈完好的伤口,袭来一阵阵足够刺激神经的疼痛感。
“上次您说,待我成为高级执行官,便会将权限卡借与我。属下在死神机构当差时熟读了阴间的上百条法例。我很清楚,这次可能是最后跟您对话了。”靡歌的话语并未讲完来意,不过剩下的半句话,对于湛卢而言根本用不着揣测。
“本来想瞒住你一段时间,等你身体好转再告知你。现在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更为清楚处境。”湛卢颇为青睐的看向眼前仍然很虚弱的属下,从抽屉中寻出那张边框镶有金边的黑色权限卡,递与了靡歌。
在靡歌快走出办公室前,湛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间紧迫,快去快回。那些狱守就快到了,我们还有事要做。”那语气中无不是对战友即将远行的担忧。靡歌的眼圈有些发红,挤满在嗓子眼的话语不期然又哽住,于是强忍下那股直通心间的酸涩,走进了走廊末端的电梯。
在两排亮起绿灯的数字按钮里,只有负三层的按钮没有亮起。靡歌用指腹轻轻的触碰那黯淡的按钮,电梯传来提示她插入权限卡的声音,她便将那张象征权力的黑卡插入了验证器中,待权限卡完全被验证器吞收进腹中后,很快便完整的吐了出来。只见负三层的按钮亮起了醒目的红色,电梯控制系统用声线悦耳的女声说道:“欢迎您,特级执行专员。”虽是电脑制作出的人声,但语气中仍是饱含着敬畏。
电梯门打开了。靡歌缓缓走出电梯,来到了这座湛卢口中的秘密之城。她胸膛深处的心脏猛烈的跳动着,只因这或许是她解开尘封秘密的唯一机会了,那份答案正静静的躺在某排铁架上,等待她去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