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偷偷过去打听了一下,这老先生说一回书,不过每人作价三文钱,而且并不强要,给不给全靠自觉,有的客人手头宽裕了就多给点,有的客人没钱了,肯过去听一回书,叫两声好,也无不可。
查小六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鼻子,自己还真他娘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是以一个后世之人的低俗卑鄙心态去想当然的揣摩此时人的心态。
这老先生看来还真是个实诚人。
要知道,据张岱的《陶庵梦忆》记载,那位明末大名鼎鼎的说书大家柳敬亭柳麻子,听他说一回书,定价就要一两银子,还要提前十日下帖子预约,还经常不得空。
虽说这老先生的口技比起柳敬亭来颇有不如,但是一场下来仅仅作价三文钱,还是冒着严寒天气,确实非常值了。
殊不知,后世的小鲜肉,小花旦们,动辄几千万的片酬,但那水平,完全就是演技不够,面瘫来凑,只能呵呵哒了。
查小六摸了摸自己仅剩的九文钱,最后一咬牙,掏出了五文钱来,他原本是准备听白书的,压根就没打算给钱,反正自己早已经不要脸了,也不在乎再来这么一下。
不过现在知道这老先生竟然如此光棍,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查小六这人虽说比较卑鄙无耻,但是他也有个臭毛病,说好听点就叫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吃软不吃硬,说难听一点就是打肿脸有时候也要充胖子,经常是装逼不成反变傻逼。
但是他仍旧会不定期抽风,偶尔做一做好事,充一充仗义疏财的好汉,就算有时候吃点亏,倒也是乐此不疲,美其名曰不忘初心。
其实只不过是亏心事做的太多,怕自己渐渐麻木,甚至都不知道做好人好事,是个什么滋味了。
查小六整了整衣衫,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寒酸,正准备走上前去,将这五文钱放在那说书的老先生桌前。
“刘老三,今日你别想在逃,父债子偿,你儿子欠我们的三两银子,就要着落在你的身上,你这厮待跑哪里去”。
一个大汉从不远处走来,裹着蓝布头巾,穿着布袄,长裤,趿拉着一双棉布鞋,大冷的天却挽着袖子,手臂上绣着看不清楚的刺青,似乎是一只吊睛白额大虫的样子。
眼神凶厉,颧骨凸起,左脸颊上一道长长的的刀疤,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间,周边跟了四五个青皮地棍,一路横冲直撞,行人都是远远躲开,稍微慢一点的,都被狠狠的推搡开来。
那刚才喝骂的就是走在前边殷勤开路的一个瘦小汉子,头上裹着黑布,穿着有些破旧的青衣、白裤、腰间竖着条花布带,嘴边两撇鼠须,小眼睛小鼻子,左脸上一个大大的痦子,上面一撮黑毛分外显眼。
同样吊儿郎当的趿拉着一双破鞋,一副狗腿子模样,对街上的其他来不及躲开的人张牙舞爪,呼喝打骂,但是回头对着那被几人围在中间的刀疤脸时,却是弯腰塌背缩脖子。一副鬼子翻译官的模样。
那刀疤脸一行人一路横冲直撞,其他人都是远远躲开,到了茶摊跟前,原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顿时一阵惊慌,人人唯恐闪避不及,顿时腾出了一条道来,甚至之前在人群外围,追逐打闹嬉戏玩耍的的小孩子也被各自的家人三两把拉入怀中,躲得远远的。
那刀疤脸趿拉着脏兮兮的棉布鞋,哒哒哒的走到茶摊正中央的那张桌子,漫不经心地拖过一张条凳,斜瞥着那说书先生,嘴角泛起一丝阴狠的冷笑,咚的一声,狠狠的把凳子往地上一墩,一屁股坐了下来。
那刀疤脸将左腿抬起来搭在椅子上。呸的一声往旁边吐了口唾沫,冷笑着看了一眼旁边已经吓的有点懵了的那说书先生,似乎很享受这种猫谐谑老鼠的把戏,到也不急着炮制这说书先生。
扫了一眼眼前的空碗,和桌上半温的茶壶,轻哼一声。抬起眼皮看了看躲在一边的茶摊老板。
“狗东西,还不快给我们虎爷倒茶,一点眼色都没有,当心老子砸了你的摊子”,那“痦子”似乎是当狗腿子当惯了,极会察言观色,此时不待那刀疤脸吩咐,就指着远处惊惧的站着的茶摊掌柜怒声喝道。
骂完之后却又像变色龙一样,从怒目张飞瞬间变成了笑脸财神,笑低眉笑脸的弯下腰来,得意的瞥了那说书先生一眼,赔笑着对那刀疤脸邀功道:“虎爷,小的这次算是踩好了点子,看的真真的,知道刘三这老小子今日跑到了这东南坊来了,马上回去禀报了虎爷,还好没有误了虎爷的大事”。
“嗯,老莫,这次干的不错,回头爷好好赏你”,那刀疤脸皮笑肉不笑,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顺道拍了拍那老莫的肩膀,老莫连忙谄媚的笑着又把腰深深的弯了下去,以便那刀疤脸能拍的更顺手些。
其他四人负手站在那虎爷身后,都是嘴角噙着冷笑,连正眼都不看那老莫一下,很显然都很是瞧不起他。虽然这四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显然这四人才是那刀疤脸的真正心腹手下。
那茶摊掌柜,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小老头,战战兢兢的提了一壶热茶,走到桌前,原本就紧张害怕,一个不小心,却是脚下一绊,把个一壶热茶全部倾倒在了地上,有不少溅到了那老莫身上。
那老莫原本还对着虎爷点头哈腰,谄媚的笑着,见状大怒,冲上前去抬手就是啪啪两个大嘴巴,打的那小老头脸颊红肿,甚至都有点吓懵了,一时竟然愣在当地,只是眼含惊惧看着老莫。
那老莫边打边骂道:“老不死的东西,知不知道爷这件衣服是新买的,花了爷二两多银子,现在你看怎么办?
原本围在周边的乡亲此时都是躲得远远的,很显然对这几人都是十分了解的,知道这几个青皮地棍绝对招惹不起。
那“痦子”的那件破粗布衣裳,别说二两银子了,看那样式成色也就值个几十文钱,这明显是讹人。
那老儿可能被吓懵了,愣在当地手足无措,浑身发抖,嘴唇哆哆嗦嗦的道:”莫爷,对....对....对不住,我...我...我这就给擦...擦擦“。
“混蛋”,那老莫抬手又是两个嘴巴,打的那老儿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上去就是连踹几脚,骂道:“不开眼的老混蛋,擦擦,爷的衣裳已经被你污了,那是能擦干净的吗?”
说完做势又要打。
“不要啊,求求几位爷开开恩,饶了我家老头吧,他身子骨弱,可经不起几位爷的拳脚啊,老婆子在这给几位爷磕头赔罪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哭天抢地的扑了上来,跪在地上护着那老儿,忙不迭的咚咚的用力磕了几个响头,抬起头来时额头红肿一片。
“莫爷,实在对不住,我家老头子不小心,您行行好,这一百五十文钱,算是我们的一点孝敬,您大人有大量,就看在我们年老体衰,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人了,饶过我们一回吧”。说完也不顾自己红肿的额头,颤颤巍巍的奉上一个蓝色的布帕子,里面包了一百多文铜钱。
相比那老儿,这老妇人倒是更明白一些,知道这无赖是想讹钱而已,忙把自己夫妇二人这几日摆茶摊起早贪黑,幸幸苦苦赚的一百多文钱全部拿了出来,全当是喂了狗了。只想保住自己的老伴不再挨这群畜生的打骂糟践。
那老莫一把夺过铜钱,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还待再喝骂。
“罢了,老莫,正事要紧”,那刀疤脸一边拿着掏耳勺掏着自己的耳朵,一边漫不经心含笑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眼看着差不多了,这才轻声说了一句。
“得嘞,还是虎爷您宽宏大量,不和这对老猪狗计较”,那老莫一听刀疤脸说话,忙不迭的回过头去,点头哈腰献媚的道。
如果说刚才对着那对老夫妇时他还是一条恶狼,此时却瞬间变成了一条温顺的哈巴狗。
那老莫这才上去又重重踹了那老妇人一脚,骂道:“既然虎爷今儿个发善心了,爷也不和你们这对老猪狗计较,还不快滚”。
那老妇人也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连忙颤颤巍巍的扶起兀自吓得愣神的老头子,两人相扶着站起,甚至连茶摊子都暂时顾不上了,很快躲得远远的。
旁边远远躲开的人群,都是恨恨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虽然各个都是恨这些地痞无赖恨的牙痒痒的,甚至有几个胆子大一些的青壮眼里喷着怒火,心下压不住火就要上去理论,但是却被身边的亲人死死拉住。
周边的百姓都是有心相帮,但是却都是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