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的柳树摇,对面荷花送淡香,玲珑糕点呈口去,身后佳人摇扇凉,粉面宫女笑脸迎,笑问:“太子,可舒畅?”
我抬起凝脂般的细指,堪堪地按一按太阳穴,却道:“平日里这个时候燕窝粥不是要呈上来了吗?”
那粉面丫头果然伶俐,连忙吩咐下去。
对我赔着笑说:“这两日暑气重,本不敢叫太子您喝着大补的物什,但太子殿下喜欢,且喝上一喝也无大碍。”
我一副甚是欢喜的样子,正儿八经地点点头。
不及燕窝粥呈上来,我突而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空气中夹杂着血腥味,连风也凌厉了几分。
据我多年撒泼打滚,挨打逃跑的经验,心中暗叫不妙,南阿弥陀佛,我的霉灾又要到了。
不妙,不妙。
“我身子乏了,回殿。”我说着便起身抬脚,不待身后的一众粉黛宫女反应,就急着要回去。
“太子,这粥?”领头宫女仍是一脸笑意殷殷的模样,起先看着倒是极为赏心悦目,但此时却颇叫人心烦着急。
我可是去逃命,粥虽好喝,哪有我的小命珍贵?偏偏这宫女又是极其爱多问多话,我眨下眼睛,便要追问我可是困乏了,好生与她相说,一时却是脱不了身了
我剑眉一皱:“还喝甚么?这样大暑的天,这样大补的物什,我这羸弱的身子可受得住?怎这般不懂事?”
领头的宫女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听见的话,下意识出口辩解:“可是…可是…您方才说了…”
我才不管她心头如何思索,此时只想赶快回了殿去,避开这番灾祸,便直接打断:“休再费话,我便是看看你懂事与否,谁知道你这样不明事理,我这样羸弱的身子你竟也毫不顾及,回殿。”
宫女张着嘴,嘴唇不停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辩不了一丝道理。
她却是思考着她念主思主护主敬主爱主的漫漫长路里,为何会被原本念她思她护她敬她…也许可能大概几乎四舍五入爱他的太子殿下此番折辱,她思及此,泪水便要生生落下。
我却是来不及理会她被我打击的心理创伤,也顾不得她眼角快要夺眶而出的泪珠,急忙从高台蹦下,往东宫方向匆匆去了。
于是,这大暑的天底下,羸弱的太子殿下急着回殿,连软轿都省了去,这沿途的宫女太监都看着,平日里体弱多病的太子殿下今日脚下生风,走得飞快,连身后太子宫的宫女都撵不及。
实在是…实在是…令人唏嘘不已。
才进了东宫门,来不及看昨日刚扒了樱花树,才种上的西瓜藤,也顾不上向我爬过来的宠物大蟒蛇,一脚踩在它乌黑的尾巴上,疼得它张牙咧嘴,嘶嘶地叫。
我急急入了寝殿,眼瞅着这一屋的粉黛碍着我逃命的小路,于是遣退了一众蹙着柳眉的佳人。
揉揉酸楚的小腿,心中道了一番皇宫这般大,走路腿疼云云,便打算寻个解脱之法,一走白了。
可一走百了也讲究方式方法,那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是一种,却不是我的风格,虽然我轻轻的来,但此时我必得卷走些金银细软,沉甸甸地走,往后日子才好过些。
可惜我白嫩嫩的小爪子刚摸到珍宝盒的边边,自耳边就突现一声惊雷。
“大胆畜生!竟敢谋权夺位,祸害众生,今日看我不收了你这孽畜!”自天边传来的一声惊雷,忽而一道金光刺得我双眼愣愣睁不开,可愣是睁不开眼,我也把珍宝盒藏进了袖子里。
在金光的照耀之下,我的男儿之身化作了原形。
只见一羸弱不堪的病气男儿郎在一道金光之下,愣生生化作了一豆蔻少女,十二三岁模样。
面若桃花,灿若星辰,小脸可怜动人,眼灿如星,明媚轻灵,麋鹿般的眼睛含着泪珠,甚是我见犹怜,任人不忍责备。
原个以为我装出这般可怜兮兮的样子,是个人就不忍欺辱我,不求还能过着这太子待遇的安生日子,求个原路打道回府也是极好的。
是我的错,?确是我的错,这些年多是和人打交道,忘了站我跟前这两人并非人,心肠也并非常人那般软。
这两人大义凛然,指着我一口一个“畜生!孽畜!”形势所逼,迫于无奈,我脆生生跪在地上,他们实在有些絮叨,一时半刻竟没个完,可怜我方才走酸的双腿现在倒是跪的发麻,却也不酸了。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跪在地上,耳边全是陈旧的我不爱听的大仁大义之说,思绪便飞得有些远。
这两人可真是絮叨啰嗦,喋喋不休,许是被仁义之说冲昏了头脑,好不易抓着我这不务正事的小仙,便要絮絮叨叨教训个没完,好体现他们如何如何正义凛然。
实在是我才疏学浅,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不务正事许多年,实在也是打不过他们,不然我早就一拳打过去,我这最厌说教的小仙女,何时愿听他一派胡言?
还有这金光委实有些招摇显摆,不过拿来撑场面吓唬吓唬我的罢,怕这一道金光就消了他半成功力,只是我这些年都不曾回过仙界,也是不知那地方是否兴这招摇之风。
也许是看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落了他们大义之仙的面子,十足觉得我是个冥顽不灵,不服教化的不仁不义之仙,于是其中一人随手给我一击。
却正击我心口,只觉心口一疼,喉咙发腥,一口鲜血喷出来,落在地面,触目惊心。
虽说这招确实不多厉害,但我道行实在有些拿不出手,这番也算是重伤了。
卑鄙!龌龊!七尺男儿妄为仙!
如何忍心对我这尚不及千年修行,冰雪聪明伶俐乖巧面如桃花巧笑颜兮美目盼兮的正值曼妙年纪的小仙女动手?
不及我感触完,打我那仙便道:“孽畜,快快道来,真正的太子在何处?”
孽畜!你全家都是孽畜!
彼时我抬眼,一副追悔不已,泪眼汪汪的面容,痛心疾首地说:“回两位仙人,原是太子常年患疾,早前又蒙我相救,非央我助他一臂之力替他登上皇位,他就先在别处将养身子,我素来心肠软,又是个好商量好说话的的小仙,如何看得如此娇弱的人儿这般央求于我?我也实在是……实在是……推脱不了,我怎有那样的胆子去祸害别人…”
说着,抬起衣袖擦擦刚刚挤出来的几滴泪珠。
先前朝暮院的阿珠姐姐教过我,对待男子,无论是大义凛然的正人君子,还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或是圆润世故的中年老爷,只要女子端出一副委屈小心楚楚可怜的模样,尤其要挤出几滴眼泪,都会叫男子软了心肠,没了怪罪。
不枉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在人间闯祸闹事时学的这一手好本领,那两位孽畜果真软了心肠,看来纵然是仙,也不过是男仙,逃不过阿珠姐姐的话。
“如若真如你说的此番,那也算不得穷凶极恶,如若发现你胆敢欺骗我们,定不轻饶!”
我一副泪眼朦胧却诚惶诚恐道:“不敢!不敢!”
暗地里却轻勾唇角,虽说此事与我所说实在有些出入,但也不致影响大局,姑且可保住性命。
并非我心狠,我让太子待的地方可是个好去处,作为报答,我用灵气将养着他,否则以他那娇弱的身子能否活到弱冠未可知。
这深宫比龙潭虎穴安生不了多少,我若是能替他登基,便把皇位还他,自己做个国师闲云野鹤也算清闲,一则是帮他了,二则我也能不愁吃穿,安享余生。
当我清袖一挥,原想着面色红润,也是要被我养着胖上几斤的太子安然无恙或是沉重些许地站在我跟前,当着那两个神棍的面声泪俱下地感激我,我也必得故作谦虚地客套两声:“无妨,无妨,都是本仙该做的,小事一桩罢了。”好好让那两个神棍心中十分非常极度有愧于我。
可谁承想太子竟是直愣愣地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的紧。
我惊恐地睁大了眼,须臾之间,我连开口解释的理由都想不到,失了方才的底气。
南阿弥陀佛,阿珠姐姐的话也救不了我,一时间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不可能啊,明明清晨太子还好端端的,我给他的糕点也吃的精光,此时怎会直接昏倒在地,生死不祥?怕是那心系主子的领头宫女知道了,定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也着实佩服自己都生死关头了,还能想到太子的姘头。
但无论如何,此番我真是到了生死关卡,说什么都无用,当务之急应是——快跑!
三十六计跑为上。
自是我先反应过来,眼及东边一竹窗,深吸口气,一步之间,身跨数米,我已破窗而出。
身后惊雷响起:“孽畜,哪里逃?今日就让你偿命!”
我知道这神棍自是说到做到,便惊出一身汗,逍遥日子尚未过够,定不能早早死去,于是全力向北边逃去。
全速逃命,风刮过脸颊,刺得隐隐作痛,我全然顾不得其他,只使尽浑身解数逃脱,愈快愈好。
突觉心口突然爆裂似的痛,我断翼的燕雀直直地坠落于地。
鲜血不停地从我口中涌出,我控制不住地吐出艳红的血,心口处亦鲜血淋漓,有鲜红炙热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
触目惊心的红,漫及全身的痛,我的心脏可是被击穿?否然,怎会如此痛彻心扉?
于此刻,我才知晓力量之悬殊,身伤之痛,死亡之近,这种感觉久违了几百年。
那两神棍已及我跟前,我的眉眼早被汗珠蒙住,痛觉使我头昏眼胀,精神也渐趋恍惚。
我闭上眼准备受死,黑暗中回忆我短暂一生的不幸或快乐,一念之间,我已昏死过去。
灵台渐趋清明,却也感觉心口撕裂般的锥心痛。
只微微一动,便牵制全身,更是觉得被粉碎了似的。
“快去通告青染仙尊,仙尊在人间救的小仙醒了。”
我忍着头痛及心痛及全身痛,略略思索了一番,我死了?我试着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秀丽的床纱,绣着极其明艳的小桃花,屋内座椅摆放整齐,屋外阳光有些刺眼,倒也得个温暖,这与说书人讲的阴曹地府也略略对不上啊。
咦,不对啊,神仙死了,不都讲就个魂飞魄散吗?哪里用去阴曹地府?
难道…难道是…人间的人都太少了,现在神仙也可以转世成人了,到底是和几百年前不同了,神界也宽容了许多嘛,对待犯错神仙竟这般大度,不错不错,极好极好。
此时于正门处进来一素衫锦袍的女子。
一时刻适应不了光线,望得不大真切,好容易适应了,我方才看清这女子。
巧笑颜兮,一双瞳眼如流转的春水,摄人魂魄,一颦一笑映转时光,只一笑便能叫千丈冰山上开出娇花,一身素衣更是平添了三分贵气,沉鱼落雁,绝代佳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我睡意朦胧,脑袋昏得很,实在没多大精力好好看上一看这姣好容颜的绝代佳人。
恍惚中,只见她漫步我床前,只道:“如此快就醒了,不愧是我哥哥的好医术,半身进了阎王殿的人也能拉回来。”
声线悠扬,甚是动听,声音实在柔和,如此动人,竟像安眠曲。
只一刻,我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