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阳光轻轻扑撒在慕凉的面庞，温柔而恬静。熟睡的慕凉轻颤了下睫毛，又伸出手挠了挠脸颊。她轻皱秀眉，随后一个翻身。
“小林，改天我们再去喝酒。”朦胧中，慕凉竟说了梦话，清晰的让一旁打扫的镜檀不禁回过头。
怪不得昨夜小林将军把醉醺醺的凉公主背回来，本以为是小林将军席间出去透风，顺便找到公主送了回来，原来是二人结伴喝酒。
猛的，慕凉睁开双眸，她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昨夜一幕幕涌上脑海，她昨夜和小林将军相拥而吻，然后竟羞得狂饮五坛月樱酒，醉的不省人事，似乎是被小林将军背回来的。
想着，慕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脑袋里突然记起了昨夜小林将军温柔的眼神，她羞得拿被子蒙住脑袋。
她可是西漠的凉公主啊，是要嫁给中原皇帝的，可昨夜竟和中原的将军有了肌肤之亲，传出去这可是对中原皇帝的大不敬，在往坏处想，这有损两国和平，甚至随时都能成为两国交战的理由！早知道就不应该打着什么长长见识的幌子带着他去风月楼的。
不过，西漠的高级礼仪拥吻礼，是用来给最尊贵的客人的。而他也算是尊贵的客人，一来二去也成为了朋友，这么解释，不足为过。
镜檀将慕凉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无奈的摇了摇头，坐在慕凉床榻边，轻拍了一下慕凉用被子蒙住的头顶：“公主，起来了。”
慕凉把脑袋一点一点从被褥里探出来，脸上挂着自责和懊悔。良久，慕凉才低声嘟囔着：“镜檀，我昨夜好像做了件错事。”
镜檀淡笑，说道：“可是与小林将军去了风月楼饮酒？”
慕凉更是惊讶，急忙坐起身，试探的问道：“你……你都知道了？那阿布呢，王兄呢？林……林将军知道了吗？”
镜檀扶起慕凉，强忍笑意，说道：“昨夜你和小林将军离席大家都看在眼里，而且是小林将军把你送回来的。”
慕凉更是懊悔，紧闭双眼，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小林将军求见。”一侍女从门外走进来，行礼说道。
慕凉心下一惊，连忙问道：“他来做什么？”
公主的院落中挂满紫藤萝，空气中透着一丝幽幽的芬芳。
小林将军背对着门口，眉眼云淡风轻，可这嘴角确实忍不住的上扬。在他眼中，这个西漠的公主，是个有趣的女子。
慕凉梳妆后一出门便看到了小林将军背对着他，肩头隐隐发颤，似乎在发笑。
慕凉晃了晃头，想甩去酒后的昏沉。走到他身后，深呼吸口气，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小林将军急忙转过头去，眼里神采奕奕，似乎光亮了许多。对上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时，他的心底还是不住的颤了一下。
“啊，我听说你们西漠的天鹅湖是一大奇景，我又不好麻烦琰太子，便来找你了。”小林将军把在内心里练了无数遍的话讲了出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慕凉皱了皱眉，眼神左顾右盼，然后点点头，笑着说他说道：“好吧，我可以带你去。”
小林将军大喜过望，眼里的星光璀璨夺目。
慕凉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慕凉看了看四周，欲言又止。随后竟大步流星向前走去：“你先跟上来吧，一会告诉你。”
小林将军乐呵呵的跟在慕凉身后，镜檀看在眼里，先是笑了起来，随后神色凝重。
天鹅湖在天山的脚下，湖水冰蓝，波澜平静，远远望去，好似一面平镜。最神奇的是，在高处俯瞰天鹅湖，它的形状竟像一只展翅的天鹅。天鹅湖是西漠的神水，传说用天鹅湖得湖水沐浴，便可洗去霉运，迎来新生。
马上，慕凉指了指不远处闪着光的地方，说道：“你看，那里就是天鹅湖了。”
小林将军伸了伸脖子，似乎真的瞧见不远处滢滢的湖水。天空透蓝纯净，天山苍翠欲滴，与这湖水相接一时竟分不出哪里才是真实的场景。
小林将军终于明白那句“秋水共长天一色”是何意，尽管现在是夏日，自然还是一幅水墨。
策马行到天鹅湖边，二人双双下马，享受的大自然的风光。
“我在中原的时候，听到一个关于天鹅湖的传说。”小林将军开口说，“听闻天鹅湖的水可治百病，甚至……心病。”
慕凉没有注意到小林将军有些变化的神情，蹲下来，托着腮说道：“天鹅湖是西漠的神水，治不治病我不知道，但阿布说，用天鹅湖的水沐浴，便可获得天神的洗礼，重获新生。”
小林竟苦涩一笑，“重获新生，我又如何不想得偿所愿。”
慕凉一脸疑惑，扭过头，看着小林将军似乎有心事，本想多说几句，但鬼点子又在她脑海里出现。
慕凉悄悄挪动身子，然后弯下腰，手中一捧圣水，然后她勾唇，叫住小林将军，趁其回头，一捧水铺洒过去，然后自己笑的花枝乱颤。
“恭喜你啊，你重生了。”慕凉笑眼弯弯，露出洁白的牙齿。
看着自己被淋湿的衣衫还有脸颊，紧锁的剑眉忽然舒展。他知道回到中原后再也无法如此自由自在，而现在的时光，都是以后的怀念。
小林将军猛的弯下腰，再抬手时，慕凉只觉脸上一凉。看着小林将军的狡黠的笑容，她才意识到发生什么。
慕凉四处张望，终于在马鞍上看见了一把牛角壶。她冲小林将军做了个鬼脸，飞快的跑过去，抓起牛角壶，灌上圣水，冲着小林将军挥洒过去。小林将军来不及躲闪，面门硬生生的被泼。盛夏清风，吹过来倒也凉爽。
小林将军也不甘示弱，来来回回几个回合，二人双双被圣水洇湿，虽然幼稚，但却乐在其中。
“你是有什么心事吗？”坐在草地上，慕凉轻声问道。
小林将军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只是中原规矩颇多，不比西漠自在。”
慕凉扭过头，把脑袋枕在手臂上，盯了他许久才开口：“我觉得呢，人的一生都是注定好的，注定好了会遇见谁，注定好会发生什么，注定好世间所有因果。”说着，又把头转过来：“不过，我们可以信命，但不可认命。看得出你在中原并不快活，但为何做事不遵从自己的内心呢？”
“很多事啊你还不懂。”小林深呼一口气，“有时候做的决定，不过身不由己。”
“正因如此，你才要保持本心。”慕凉否认。
小林忽然笑了，转过头，望着她：“本心？可是如今你要被送去和京州皇上和亲，你想保持本心，你也不想认命，可结果如何？”
慕凉忽觉身心俱疲，眼眸中神色慢慢的暗淡。还在这里相劝别人，自己以后的路都还未尝可知。
“所以说，人在一定高度上，就要违背本心，就会身不由己。”小林淡笑。
慕凉越听越不对，马上接茬：“高度？你是个将军也需要身不由己？”
看着小林将军面色由淡然转换为惊颤，慕凉心下犯疑，却不知这其中哪里出了问题。
远山下一抹火红的落日，还在尽力散发着余晖，将天边染成粉红色。火烧云一片一片，似乎也在寻找回家的路。几只雄鹰翱翔天际，发出嘹亮的鹰唳。
慕凉见身上的水痕已经风干，便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小林应声，也一同起身。
这时不知为何本来安静吃草的棕马竟发了狂，猛的冲慕凉飞奔而来。躲闪的过程中，慕凉脚下一滑，还来不及害怕，就背入天鹅湖。
“慕凉！”小林将军大惊，伸出去的手只抓到了空气。
来不及多想，小林将军猛的跳入湖中。瞳孔里写满了忧心和恐惧。
余晖顷刻消失在山头，好似无情的袖手旁观。
天鹅湖水透着丝丝凉意，慕凉求生意念顽强。她用力的蹬着脚，试图让自己浮在水面上。恐惧和寒冷很快让慕凉体力透支，在求生欲下，她胡乱的一抓，抓到一双手后，死死的扣住，不再放开。
这该死的水，一世英名全毁在不懂水性。
小林将军一把抱住慕凉，慕凉睁眼，看见了小林将军眼中的害怕和忧心。慕凉只觉自己被托起，周围的空气渐渐透亮。她一把环住小林将军的脖颈，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疲惫的微笑。
小林将军目光一横，深呼一口气，另一只手奋力前行，抵达岸边。
慕凉身体发软，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小林将军顾不得自己潮湿，一把握住慕凉的手，担忧的问道：“慕凉，你还好吗？”
慕凉无力的点点头，以示无事。慕凉也没想到，自己如此惧怕水。不是怕水，而且怕水浸没自己的那种窒息感。
小林将军急忙从马鞍上拿下摘下的披风，一把盖在慕凉身上。上一次这么害怕失去，是在十三年前的一个夜晚，身边的玩伴也是意外落水，只是他没有慕凉的运气好，那时的小林将军也不熟悉水性，生生的看着那个孩童溺死在水中。
慕凉轻咳几声，将自己蜷成一团。好看的眉头紧皱，身上哆嗦着。
小林将军将慕凉抱在怀中，骑上马，疾驰而去。
镜檀远远的就看见小林将军怀中抱着慕凉，身下竟滴着水滴，一路潮湿。
镜檀迎上去，还没等开口，小林将军便说：“你速去煮一碗驱寒的姜汤，慕凉被受惊的马冲撞，跌入湖中。”说着将慕凉放在榻上，“一会给她换一件干爽的衣衫，然后把暖炉准备一盏。”
镜檀思索着，然后应声。
见小林将军没有离开得意思，镜檀不禁开口：“小林将军，您在公主寝宫，这样有些不妥，不如请您先回去。”
小林将军望了一眼昏睡的慕凉，留下一句“好好照顾她”便离去。
镜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匆忙将慕凉湿衣服换下，又煮了些姜汤，喂入慕凉口中。
回到住处的小林将军也是一身潮湿，林辰良见状匆忙拿着一件干爽的衣袍跑过来，问道：“末将失职，竟让皇上身处险境。”
哪有什么小林将军，他是京州的皇上，天下的主宰，陆离。
陆离摇头，说了声：“朕没事。”
林辰良低头一看，陆离一双手竟满是血痕，像是被抓伤的痕迹。
“皇上，您的手？”林辰良大惊，莫不是有歹人伤害了他。
“是凉公主，她险些溺水，许是不小心抓伤了。”陆离淡声说道。
“一会末将就叫御医给您处理一下伤口。”林辰良转身欲走，陆离立即叫住了他，并冷着声音说：“不必，一会你找些棉布简单处理一下即可。”
沐浴过后，换好衣衫，陆离神情似乎还停留在刚刚的回忆中。
十三年前，他还是个连封号都没有的皇子，就连他的母妃，在后宫中都岌岌可危。没有人愿意和他在一起玩，除了那个刚入宫不久的小杂役。他们年纪相仿，便成了好友。有了小杂役的陪伴，孤独的陆离渐渐敞开心扉。
母妃不受宠，父皇也不疼爱自己，本以为自己对皇位之争没什么威胁，况且也没想过去争。可偏偏，后宫的毒妇竟将魔爪伸向当时还不满五岁的他。
陆离和小杂役在皇宫太液池旁玩着石头，殊不知身后一双怨毒的眼睛盯着他们。一双手毫不留情的伸过来，小杂役眼疾手快，一把推开陆离，而自己却被推进湖中。秋末的湖水寒凉刺骨，任凭陆离如何哭喊，却无人跳下去救救那个可怜的孩童。最终，陆离眼睁睁的看着孩童溺毙在湖中。
谁都不会明白，这是什么感觉。
从那一刻起，陆离明白了，天下是强者的天下，如果你不争，你就会被强者淘汰。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你不害别人，未必别人就不会害你。心善，从来都不是明者之举。
一步一步，将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孩童逼成今日万人敬仰的皇帝。他是踩着无数人的肩膀，处心积虑的坐上那个曾经不屑一顾的皇位。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陆离变得冷漠疏离，不愿与人为善。可苦心经营的一切，在来到西漠，见到慕凉的一刹那土崩瓦解，他竟不排斥和慕凉的相处，竟也变得手足无措。
他拾起锦盒，里面放着那串玛瑙手钏。那个傻丫头怕是不记得那晚她硬是塞进他手中，一直要他留下。
他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
他将锦盒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便将锦盒重新放好。
“皇上，这是公主托人带来的姜汤。”林辰良不知何时出现在陆离身后，轻声说。
陆离转过身，嘴角轻轻上扬。他走过去，接住姜汤，一涌而尽。
林辰良动动嘴角，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陆离放下碗，说：“阿良，慕凉很特别。”
“凉公主自然是特别。”林辰良说，“皇上对这和亲可还放心？”
陆离点点头，笑着没说话。
入夜，四周寂静无声，本是入眠的时辰，慕凉却清醒的很。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脑中一直都是今日落水时，小林将军的眼神，那种害怕紧张还有怕失去，各种复杂的情绪全都有。
小林将军怕失去什么？
一夜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