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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阴影3

罗林睁开眼,下午稀薄的阳光从百叶窗外照进来,无可奈何的被禁锢在铁青色的大理石地面上,他活动了一阵身子,手脚的麻木感迟迟褪去,周身许多关节传来隐痛,风湿热病一直侵蚀着他的躯体,但他没有想特别多,将注意力投到面前的空地上。

阴影中,两个小孩面带笑容,席地而坐,共同讲述着遥远过去,大多耳熟能详的故事。两个孩子都很精致,像是从画布中走出来的一样,如果时光定格于此处,那这幅画将会是有史以来最为传神的写意画。没有种族,身份的禁锢,只有孩子间的纯粹自然,这种宁静和谐之美,缓解了罗林身体的疼痛,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塔顶下,拉米尔那终日笼罩阴霾的脸,被卡隆那婉转绮丽的言语洗涤的容光焕发。她穿着巫师长袍,一只手支撑着下巴,歪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卡隆。

眼前的似乎不可以理解成两个小孩的谈笑风生而是阔别已久的老朋友之间重逢场面。

“拉米尔,你要让我口干舌燥到什么时候?你早就察觉到我已经醒了吧?”罗林不悦地说道

拉米尔起身为罗林沏上一杯茶。“您足足睡了两个时辰,而在这段时间内,我已经完成了您交待给我的任务,所有的术式我应经烂熟于心。”拉米尔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是怕我责怪你才这么说的吧,我刚刚看见你跟卡隆交谈甚欢,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你是我的弟子且极有天分,你虽然无法与索顿相提并论,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这两年一来我对你苛刻的训练没有白费。”罗林略感欣慰地说道

卡隆坐在地上好奇地看着两人对话。

“但我有一个要求,作为术士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使用我教你的东西,我之前告诉过你,你的使命就是保护卡隆,这是你的使命,作为术士的使命。”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的使命。”拉米尔低下头说道

罗林点了点头“是时候把这个给你了。”说罢,起身走向隔间,从书架的最底层取出一个布满灰尘的硬木盒子,罗林将其打开,乌金色的流光涌动,隐隐地能够感受到上面流动的一丝暴戾之气,一截兽骨。

“这截海龙骨是我年轻时我的恩师为庆祝我成为一名真的的巫师赠予我的宝物,只需少量的魔力就能使它发挥出巨大的威能,我现在把它转赠给你,希望你以守护之名,善加利用。”罗林将兽骨递给拉米尔“从现在起,你就是一个巫师了,虽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如果勤学苦练,你必定超越前人。”

拉米尔心情澎湃地接下这根年代久远的兽骨“谢谢老师……”

罗林笑了,这次的笑不同于往日,拉米尔觉得她实实在在得到了一个老巫师的认同,心里微微有些雀跃。

“你今天就不用训练了,和卡隆一起出去玩吧!”

“真的吗?”卡隆首先站起来,兴高采烈地问道

“你瞧!他都等不及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一而再,再而三的拒接我爱徒们的请求呢?”

“我还可以在接着训练一下午。”拉米尔说

“今天就算了,我看的出来你已经相当疲倦了,我准许你去陪同卡隆殿下。”

“是……”拉米尔看了卡隆一眼,露出笑容。

看着两个小孩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地行出殿门,罗林神色暗淡下来:

“孩子,珍惜余下的时光,你紧剩不多的快乐是我唯一的底线。”

“卡隆,跑快点!”拉米尔喊道,她竭尽全力地奔跑,像一头出外觅食的小兽,巫师长袍早已被她脱下丢到甬道的一旁,精灵少女脸上洋溢着无法言表的快乐。

卡隆紧紧跟在身后,比起曾经一度生活在森林里的拉米尔,他确实不太擅长奔跑,一路摇摇晃晃,大口喘着气,汗如雨下,一张稚气的脸也因此而涨的通红“拉米尔,等等我……”他无力地喊着,对朋友伸出需要应援的手。

再次登上千余级台阶,来到波塞冬神庙,拉米尔站在这个古老国家的最高处,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穿过夕阳的余晖抵达远方的地平线,静默伫立在渐渐失去温度的风中。

卡隆随后才赶到,他早已疲惫不堪,同时为拉米尔把他一人丢在身后而闷闷不乐,但当他看着拉米尔的背影,在那金色余晖中,在只有三个音节古老音乐的渲染下,卡隆那琥珀色的眸子泛起点点微光。

他背着手,走到拉米尔身旁同他一起眺望城市,山峦以及远方。两个瘦小的身影被无限拉长,像是要在时光的画布上留下浓浓墨重彩的一笔。卡隆乐呵呵的,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悲伤,拉米尔看着他,目光微颤,随即又暗淡下来。

“拉米尔,你是不是想家了?”卡隆以超越他年龄温柔而亲切地问道

“我早就不去想那些事情了。”

表面上很轻松,但拉米尔语气里透着一股无奈,光与影在她那漆黑的眸子里短暂地交织。

“我曾经许诺过会让你回到自己的故乡。”卡隆说道,微风撩动着他的刘海。

“谢谢你,卡隆,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的,但我已经不在害怕了。我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和人类在一起共事,吃着人类的食物,讲着人类的语言,而且有你在身边我就感到很满足了……”

“尽管这样,你现在一定还十分憎恨人类吧。”卡隆低下头“我想,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会讨厌人类,毕竟亲眼看见人类造就那么多的悲剧。我代表不了人类,我只能是我自己,但我还是想代表人类跟你道个歉。”

微风拂面,拉米尔扭过头来,目光柔和而坚定。

“卡隆,你在我眼里并非纯粹的人类,而且你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是我的朋友,我并不会因为你是人类而恨你,你无需代表任何人跟我道歉,那些都与你无关。”

卡隆有些难过。不管在怎么努力,拉米尔那冰冷的心依旧坚如磐石,至始至终没有敞开心扉恢复对生活的热情。早年那些悲惨的往事以噩梦的形式无时不刻消磨他的精力,对故乡的思念更是加重了内心的负荷,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深深地刺激着卡隆,使他感受到身为人类的那挥之不去的负罪感。这是错误的,但又于事无补,卡隆常常这样想。

“卡隆,你一定会觉得你有责任去处理我的问题是吧。”拉米尔突然问道

“我们是好朋友。”

“你说的没错,我们是朋友,但我实在不想拖累你,因为我是如此的无趣。”拉米尔比卡隆要成熟的多,她明白卡隆的所思所想,明白眼前的这个十一二岁少年担忧,但在她看来卡隆越是表达对她的善意和友好越是使她苦恼,真正使她不开心的恰恰是眼前这个男孩无微不至的关怀。她曾经发过誓,要一辈子恨人类,要一辈子去诅咒这个族群,但现在她开始自我矛盾了,即纠结于是否真正的去接纳人类,又深陷于亡国之恨中。

友谊使她沉沦,仇恨使她踌躇,拉米尔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自己去做这种选择,偏偏让自己遇见卡隆,这样一个向往光明的人,究竟是自己的幸运还是命运的愚弄,拉米尔想不明白。

多数时候,面对卡隆的善意,那炙热而无瑕的目光,拉米尔甚至会因为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而感到惭愧,面对这样一个纯粹的灵魂她没有理由不献上真诚。

但是……有些话是万万不可说出口的,这使得拉米尔痛苦不已。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永远这样维持下去,这是最好的结果。

“谢谢你,卡隆,有你在身边真好。”拉米尔眺望着,比起第一次相遇,两人的距离近了许多。“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犯了错误,希望你能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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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亚军,现为北京武警总部某文学杂志主编。著有长篇小说伪生活等六部,小说集硬雪、驮水的日子等七部。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和《上海文学》等刊物奖,入选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