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翊沉默许久,脸上的笑容似乎停滞,依旧是那样的淡若熏风缥缈醉人,他像是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目光带着几分虚幻迷离,缓缓道:“我会死。”
月弦歌干笑一声道:“阿翊,是人都会死,所以你不用给我陈述这个自然现象,这个不算秘密。”
轩辕翊仍旧微笑继续说:“我会在一棵盛开的迷苏沙华下死去,没有痛苦没有遗憾的离开,而且你来世绝对不会遇见我。”
“你是说你提前预知到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掉对吗?这秘密虽不知真假,但却很有意思。”月弦歌一愣,笑了笑说:“我一直以为人若是提前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必会终日惶惶不安然后为之疯魔,没想到你倒是很平静坦然。”
轩辕翊笑道:“你这是相信我说的秘密了?”
“我信我信。”月弦歌盯着轩辕翊的眼睛缓缓道。
“你相信我的秘密也只是因为来世遇不见我。”轩辕翊沉声道。
月弦歌看着他这副受伤的模样突然有些不忍,唇边缓缓漾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垂眸道:“来生的事谁又说得准呢?也许来世我会制造一场与你的相遇,然后擦出点不一样的火花。”
其实轩辕翊说的没错,若是来生她遇不见他,那肯定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不用成天跟他斗来斗去更不必担心自己的小命会在何时丢掉,生活一定非常轻松与惬意,但那应该也挺无趣的吧?
月弦歌发现习惯一个人的存在真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她习惯了欺负他,要是他走了,她去哪里再找一个任她欺负的人呢?
“好啊,那我等着你来找我。现在该说说你为什么戴面具的秘密了吧。”
轩辕翊朗声一笑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目光中含了融融泄泄的软红。
月弦歌躺回床上,双手交叠枕在脑袋下,望着明黄色的窗幔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觉得太显眼了。”
轩辕翊点点头,淡定道:“何止显眼啊,简直是艳光四射。”
“阿翊,你这句话深得我心啊。”月弦歌乐的心花怒放:“可是也很麻烦啊,我第一次偷溜下山时刚十五岁,为了方便行走江湖我还特意着了男装,可我还没来得及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就被山下镇子里一群如狼似虎的女人追着跑,我从镇子东面跑到西面又从西面跑回东面,最后灰溜溜地逃了回去,我后来才知道我下山的那天是七夕乞巧节,那群女人见我好看都打算让我当她们的相公,可我没有那个生理机能啊!所以我才带上了面具挡桃花。唉,都是我的美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轩辕翊眉头轻挑道:“有句话叫一回生二回熟,看看现在的你,男女通吃巴不得桃花朵朵开。”
月弦歌瞪了轩辕翊一眼转过身背对着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说:“这可是一项高深的本领,像你这种只能过着苦行僧生活的人是无法体会其中乐趣的,我深深的同情你。”
“我这叫洁身自好,我可是打算把我的清白之躯留给我最爱的女人。”轩辕翊并不生气微笑着说。
“哦,意思就是说你还是个处男。”月弦歌言简意赅地归纳总结他的意思。
轩辕翊眉头一挑,不服气的说:“弦儿,就许你冰清玉洁,不许我守身如玉?”
月弦歌又困又累懒得转身,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将身体深深地埋进被子里,声音涣散模糊地说:“守身如玉的三好青年你成日养尊处优,可是我打打杀杀了一天实在快要累死了,我宣布今晚的卧谈会到此结束,现在各找被窝去会周公。”
高床暖枕当真是入眠的绝佳条件,月弦歌缓缓阖上眼困意一波波袭来,迷迷糊糊间听见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扭头看了一眼床边打地铺的轩辕翊,如雪一般清寂的月光打在他的脸庞勾勒出一幕极美的画面,他睡得安稳深沉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月弦歌不由一笑,他就不怕自己趁机杀了他。
再次阖上眼睛,背上的伤口不合时宜的隐隐作痛,脑海中却突然闪现被她斩杀的肥遗,这种凶残的妖兽勾起了一些她埋藏在心底不愿触及的秘密。
等到暮色苍茫,带着几分不安的月弦歌终于沉沉的睡去,出人意料的是她居然做了一个梦,这个梦不好不坏但是很令她怀念,怀念那些逝去的时光。
梦境中,她看见了她那九个仪态风流的师兄,他们一如往昔地在长生门的千灵湖旁修炼,时不时地还会嬉笑打闹一番,然后异口同声地唤她“拾儿”。
听师兄们说,她是师傅一次云游过后从外面捡来的孩子,当时师傅已有九个男弟子典型的阳盛阴衰,为凑足十全十美这个好意头顺便为全是大老爷们儿的长生门添点阴柔之气就收了她当第十个徒弟并随便取了个名字叫拾儿,这么简单且随意的名字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认为很方便。
拾儿,十儿,拾来之儿,第十徒儿。
因她刚到长生门那会儿尚是个要吃奶的婴儿,所以她那九个最大十二岁最小六岁的师兄不得不轮班照顾她,其中以她的九师兄风寒笙尤为细致周到,偏偏九师兄又耳根子软以至于最后照顾她的重任通通落在了他的肩上。
年华似水匆匆流逝,稚嫩青涩的少年长成了气宇轩昂的俊郎青年,那个襁褓里的女婴也变成了娇俏的少女,十四岁那年及笄,她得到了许多礼物还有一个新的名字,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月弦歌。
千灵湖旁,九师兄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拾儿,你是个大人了,可以行走江湖了,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个响亮的名字,师兄送你个名字叫月弦歌,你就带着这个名字下山历练去吧。”
于是及笄第二天,她就扛着包袱以月弦歌的身份下山历练去了,可是那次乌龙的历练最后以她被一群女人追着逃跑回长生门划上了一个不圆满的句号。
她觉得丢人像个乌龟一样缩在被子里不敢出门,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伴随着碎成木屑的门,她被九师兄从被子里拖了出来,九师兄点着她的脑袋说:“拾儿,你想不想变得爷们点儿?师兄我有办法让你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她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眼睛急声道:“师兄有如此妙法,还不快快教授给我。”
于是当夜她被她那看起来清风明月不染纤尘的翩翩公子九师兄勾搭着将镇子里所有的青楼楚馆参观了一遭,就此成功学得了一套讨好姑娘调戏小倌的秘籍。
还记得此事被师傅得知后他们两个罚跪在山门前的情景,九师兄笑着对她说:“拾儿,以后行走江湖一定要将昨夜那些学来的本领通通实践一下,不然咱俩就白被罚了。”说着还不忘感叹一下哪家青楼的姑娘好看。
所谓去日不可追,也许就是因为那些过往太过美好,而美好总是容易如雾消散,所以才不可追回,那来日却因为遥远未知变得犹可期许。
可她期许的未来,老天没能让她梦想成真,她曾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当初没有任性或者能聪慧一点,也许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也许她想象的未来会变成现实。
寂寞的夜似乎没有尽头,窗外传来切切蝉鸣,皎洁的月光缓缓流泻映出一地斑驳的清晖,晚风悠然地穿进重华宫逡巡萦绕。
原本熟睡的轩辕翊忽然睁开了双眼,清亮的眼眸中满是流光,哪里有半点睡意。他坐起身缓缓趴在床沿静静凝望背对着他的月弦歌,唇畔扯出个似是怅然又似是庆幸的笑容来。
心里像积压了无数的巨石变得无比沉重,可在没遇见她之前,他只能感受到无尽的空虚与寂寞,觉得自己的生命比尘埃还要轻。
有时候,心可以很轻很轻,因为那里面空无一物;有时候,心可以很重很重,因为那里面满怀情愫。原来心会因为装着一个人变得这样的沉重与满足,那年仲夏夜流星般的宿命这一刻终究化作了永恒。
轩辕翊伸手为月弦歌盖上被她踢开的被子,动作小心轻柔的不可思议,可她偏偏突然翻身面对着他,两个人的鼻尖正好碰在了一起,她身上好闻的清香顺着彼此的吐息蔓延连绵。
手臂传来一阵酥麻,是她直接枕在了他的手臂上。轩辕翊深凝着月弦歌恬静的睡颜清浅的目光含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心底藏了那么多秘密却故作坚强的不肯吐露,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执拗。
他缓缓靠在床头并没有抽出手臂,腾出来的另一只手轻轻撩开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儿,不自觉地顺着她柔美的脸廓下移最终停在她的脸颊,深吸一口气然后瑟瑟地收回了手。
“对不起。”月弦歌的眉头微微蹙起呓语般轻喃,神情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脆弱可怜。
轩辕翊一怔,笑的酸涩,她这一声对不起是在跟谁说?起码那个人不会是他。她这一世在意的人又会是谁?
月弦歌醒来的时候是三天后的清晨,疲惫感褪去整个人神清气爽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水果,耳畔传来叽叽喳喳的雀鸟鸣叫声,重华宫内空无一人,她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身手敏捷动作灵活恢复的相当不错。
“活蹦乱跳的看来还死不了。”轩辕翊端着膳食走了进来。
月弦歌也不跟他客气,风卷残云地将一碗清粥两碟点心三盘小菜吞下了肚,一边擦嘴一边说:“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轩辕翊轻轻一笑道:“好好好,你厉害我认输。”
“把我的面具还给我。”
她一起来就看见放在枕边的凤羽面具消失了,不用想肯定是他拿走了。
轩辕翊从怀中掏出面具递给她笑着说:“之前看到它破损,我特意着人去修补了,你看看可还满意。”
指腹擦过面具金色的凤羽,原本褪色变形的破损之处已被重新修饰镶上了一圈银丝镂空迷苏沙华,手艺巧夺天工。
月弦歌笑了笑说:“当皇帝就是好,揽尽天下英才,一个小小的面具经高人修饰后简直就像是艺术品。”
“你喜欢就好。”轩辕翊淡淡道。
月弦歌贼兮兮的一笑:“阿翊,这面具我不打算带了,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愿闻其详。”
月弦歌缓缓放下面具手指轻敲着桌子,好整以暇道:“我打算哪天有空了去色诱一下小尘,看看他的心志够不够坚定。”
“不必。”轩辕翊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浅淡的嗓音徐徐若微风。
“为什么?”
“他对女人没兴趣。”
月弦歌嘴角抽搐,干笑一声说:“不会吧?我记得之前在千娇阁他抢花魁抢得很开心啊,难不成他喜欢男人?”
轩辕翊瞥了月弦歌一眼,静静地说:“十三从小身体就不好,阳气过度虚损会一命呜呼,他没有那个体力去翻云覆雨。”
“我看他挺精神的啊?”
“嗯,外强中干,死要面子活受罪,毕竟在你一个姑娘面前他总要保留点男子汉的尊严与骄傲,希望你可以理解一下。”
月弦歌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默默为轩辕尘哀悼,摊上这么一个哥哥,也真是一件发人深省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