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两人不知道这一趟剑阁之行引起了多少人的心绪不宁。
几乎是一踏进剑阁门，彻骨的冷意便扑面而来，凤湛城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身上那一点残余睡意竟是被铺天盖地的锋利冷意而驱散，只留一身凉意。
他看着眼前那些浮沉空中的灵剑，眼底有光芒闪过。
他曾经来过这里的，在上一辈子的时候。
只是那个时候，他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而那个陪伴了他大半生，最后又陪着他融化在红莲业火的灵剑，便是在这里得到的。
猝不及防想起上一生的结局，凤湛城眼眸一暗，手往旁边一划，下意识的就想抓住什么。
袖子忽然被抓住，危重梧看了一眼他的手，思忖几秒，最后还是将袖子抽回，轻轻推他道：“去看看，可有喜欢的？”
手中一空，又被轻柔力度推到前面，他猛然回过神，缓慢的眨了眨眼，侧头看了看淡然处之的师尊，又看着面前高低悬挂空中的密密麻麻的灵剑。
那些灵剑上时不时有淡淡的剑光闪过。
剑刃锋利坚韧，剑光森亮，个个都是好剑。
但都不是他的那一把。
凤湛城抿了抿嘴，装模作样的走着看了一圈，看看这把，摸摸那把，眉头皱到了一起，似乎有些为难。
剑阁内光线微暗，灵剑沉浮中，小少年忽然停下了脚步。
危重梧顿了顿，问道：“怎么？”
凤湛城转身回到她身边，手指无意识的搓着袖角，低声道：“师尊……”
一看他这个样子，危重梧了然，估计是没有灵剑与他相通。
她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他绕过空中灵剑，来到一个阵法上，拂袖灵力落入阵眼。
两人瞬间消失，再出现便已是在二层。
剑阁共有三层，每一层的灵剑品阶都各不相同，剑阁第一层都是近年新打造的灵剑，未经人手，未见过血腥，静静的悬挂空中等有缘人来寻。
剑阁第二层是一些渡劫失败或者是做任务不小心陨落的弟子们的佩剑，也有些是从各个灵境中寻来的无主灵剑。
从开派至今万余年，已有数万把之多，其中有些剑甚至经过万年前的六界大战，魔气杀意浓重，从灵剑转化成了低阶魔剑，被封印在剑阁二层角落蒙了尘。
而第三层中，只有寥寥十数剑高高浮挂空中，安静又了无生趣。
三层之间以阵法链接，又有各种结界，倒不用担心有人误闯各层。
危重梧带着他落到二层的阵法上，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悬空的灵剑，淡淡道：“去看看。”
“是！师尊！”
凤湛城应了一声，忍着心里激动，跟着那一抹微乎其微的感应，绕开一个又一个灵剑，往里面走去，又因为怕被她看出什么不对，而走的十分缓慢，期间还在几把灵剑前停了一下，仿佛在认真选择着。
忽然，他在一柄有着繁古剑纹，微红剑身的灵剑前停了下来，灵剑仿佛感觉到主人的到来，轻轻颤抖。
听着面前灵剑散发轻微的熟悉剑鸣，凤湛城指尖下意识颤了颤，一把握了上去，手腕用力便将它从空中拿了下来。
他看着剑柄上龙飞凤舞的星燎二字，与灵剑的久别重逢让他眼眶微红。
这一次绝对不会再让你和我一起落的那么凄惨了。
灵剑在他神识轻鸣，仿佛在应答。
他无声无息的笑了一下，眼中光芒危险又可怖。
忽然，他隐藏起眼底的暗红，握着自己的剑，转身往危重梧身边跑了过去，努力将剑举到她面前，笑了起来道：“师尊！徒儿找到了！”
危重梧本在观察那些魔剑的封印结界，见依旧坚固，便没有再管。
听到声音，她看着自家徒弟手里通体微红仿佛泛着淡淡剑光的繁古长剑。
看着那素白甚至带着点点粉色的指尖轻点手中剑身，凤湛城只觉神识中的剑鸣渐宁。
危重梧眉目微低，上面杀意戾气淡薄，想来它的前主人应是没有让它多染血腥味。
这么多年过去，但是这灵性竟未被磨去一分一毫，倒是难得。
她瞟了一眼剑柄上的字。
星燎？
星火亦可燎原之意？
这名字与寓意都不错。
只是这剑被安放在这二层，竟是个没沾过血腥的？
也不知是哪个灵境出来的，这么难得。
她暗道，轻轻收回手道：“此剑灵性极佳，既然选择了你，与你心意相通，你便要好好爱护，勤加练习。”
凤湛城笑容灿烂：“是！徒儿谨记师尊教诲！日后徒儿一定努力修炼，不辜负师尊期望！”
听着他稚嫩却掷地有声的话，危重梧下意识动了动手指，眼中神色不明，又听他天真的声音欢快的接着道：“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以后一定要成为了不起、能保护师尊的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句话她曾天天挂在嘴边讲给某人听，可最后呢？
危重梧阖了阖眼，又看了一眼面前提着堪比他高的星燎剑，一脸认真的小小少年，不再去想那些糟心的前事。
心中有些好笑和无奈，保护我？你日后能保护好自己，好好的活着就行了。
她抚了抚袖子，将一个储物戒递给他，看着他将长剑放入戒中，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道：“走吧。”
凤湛城握着储物戒，颇有些兴奋道：“是！”
危重梧又带着他回到一层，却不想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剑阁一层，此时站着一个孩子，正背对着她们仔细看剑。
似乎听到了声音，那孩子转过身，看了过来，脸暴露在光明下。
凤湛城瞳孔一缩，脸上的笑淡了下去，握着储物戒的指尖一紧。
是顾墨屏！
看着那张熟悉又太过陌生的小脸，危重梧也有些诧异，眉目间的柔和瞬间冰封。
他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人，顾墨屏似乎也有些惊讶，却还是上前两步，乖乖行了一礼，恭敬又规矩。
“墨屏见过上尊！见过……小师叔！”
低头间，小师叔三字出口，心中戾气横生，眼眸一闪而过猩红，再抬头却已是完美隐藏了所有情绪，眼中又满是清澈干净，甚至还带着淡淡恭敬。
可谁知道，他只是看着不远处站在数把长剑下的红衣身影以及依偎在她身旁的人，后槽牙紧咬住，才能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一丝不对。
看一看……看一眼就好了。
他拼尽全力才维持这一副稚子的天真局促来。
凤湛城不紧不慢的将戒子戴到手上，戒子便自动调整大小，紧紧的贴服着他的手指，他心中冷笑一声，倒是有些阴魂不散了。
面上他却轻轻咦了一声，看了他周围一眼，随即笑道：“顾师侄！好巧啊！你也来选灵剑吗？师尊！这位顾师侄是掌门师兄的小弟子！徒儿曾与他住在一个院子中三年！”
说着，他扯了扯危重梧的衣袖。
语气羡慕：“顾师侄可厉害了！徒儿不日不夜的修炼才勉强与他一起踏入筑基期……”
一个得天独厚的雷灵根却和一个互相抑制的双灵根一同步入同一个阶段。
只能说那双灵根的人有多奋发图强，勤劳修炼。
危重梧顿了顿，有些哭笑不得的轻揉了一下凤湛城的头。
这讨夸讨的实在是隐晦又猝不及防。
他一说话，顾墨屏心底便觉戾气丛生，又觉得他太过虚伪，可他却只能道一句：“是小师叔勤勉。”
无人可见他低头间眼中天真被狠戾掩盖，转瞬即逝，再抬头依旧是稚子无忧。
目光悄无声息的落在她身上，随即却又像被什么烫到了匆忙收回。
他微低眼眸，对从始至终没有出声的危重梧，声音轻道：“上尊，弟子还有些事未做，便先退下了。”
危重梧闻言微微抬眼，看了他一眼，眼中神色微凉，轻轻颔首。
朱唇轻启，语气冷然：“不寻剑了？”
顾墨屏顿了顿，道：“弟子……今日不寻了，时辰不早了，青涵师兄该寻弟子了。”
她眼眸微低，看着面前这个上一生让她落入无尽绝望，此时却还是个孩子的顾墨屏，眼底隐藏的情绪复杂，有杀意恨意亦有迟疑犹豫揉合。
可最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声音微沉道了一句：“灵剑择有缘之主，你……不必心急。”
上一生这个时候，顾墨屏并没有寻到灵剑，他的剑，不在亦仙剑阁中，而是日后在某一个上古灵境中得到的。
顾墨屏心尖一颤，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面冷心柔。
竟是从未变过。
“是，弟子心明。”
他嘴唇微动，仿佛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敛眉。
可那又如何，现在她的徒弟，不是我了……
这个念头一出，他眼眸微颤，欲言又止，最后却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而后转身，跨出去的那一步竟是有些微踉跄，而后快速稳住身形，脚步不停的离开了剑阁，仿若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
看着那一抹小小的背影匆忙跨出门外，危重梧长袖下指尖微动，一抹灵力出现没入他后脑墨发，又赫然消失。
顾墨屏，但愿，你日后不要再与我有任何牵扯了，否则……
她敛回目光，淡淡道：“回吧。”
没错过她望着顾墨屏背影那一瞬间发呆的凤湛城心中一紧，他慌张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可却被冰冷的面具阻隔了视线。
手下意识握紧星燎，声音乖巧道：“是。”
心中却肆怒风起，沉在心中数年的不安终于还是浮现。
师尊啊，我才是你徒弟，你……别看他。
别看他。
星燎在他手中轻颤，他眼底微红，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无声无息的伸出手轻轻的，没有让她察觉的，抓住了她的衣袖，紧紧的抿着嘴。
剑阁大门在两人身后关闭。
剑阁弟子站在一旁恭敬的目送他们远去。
想到方才看到的被抓住的白袖中露出的一抹红，与那一抹红袖主人，呐呐道：“上尊对凤小师叔真是纵容亲近啊。”
直到那红衣与白袍没入远处，才收回目光。
连忙翻开桌子上的剑阁灵剑谱到某一页，一个灵剑图鉴停下，繁古剑纹，赫然便是凤湛城手中剑的模样，自言自语道：“方才凤小师叔手中的好像是这个吧？”
细笔朱砂轻勾剑图，红印没入纸中，便是已有主。
流云剑谱合上，湛蓝白云间有灵鹤飞过，有剑光划过，留下一抹淡淡流光于天际，又没入云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