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一曲终了,公孙明灵痴痴地望着被越来越多人围起来的梁心月,他一路来到楚地,便是追随着这位莫愁姑娘而来。
围观的人群依旧站在原地不肯散去,嚷嚷着要她再唱一首,梁心月对着人群深深鞠了一躬,道:“小女子感谢各位捧场,但小女子一天只唱这一首歌。明日还是在此,各位若还愿听,请各位明日再来吧。”见她这么坚定而又诚恳,人群这才渐渐散去。
梁心月转过身,看到公孙明灵,整理了一下衣角,便朝他的方向走来。公孙明灵不由心头一紧,竟有些惊慌失措。
“宋先生。”梁心月从公孙明灵身旁走过,对着他身后的宋玉行礼道:“心月多谢先生赏识。”
宋玉摆了摆手,道:“我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你想要的,仍然需要自己去挣得。”
“我明白。”
公孙明灵满是震惊:他明明是一路暗中护着梁心月来的楚国,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宋玉?于是便出声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宋玉看着公孙明灵,道:“我们只是第二次见。”
梁心月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公孙明灵,有些疑惑地问:“这位公子,我们……”忽然像是认出了公孙明灵,又惊道:“是你啊,上次见你时,你满脸是血,衣裳也不甚整洁,差点没认出来你呢。”
“你们也见过?”宋玉发问,面带考究地看着公孙明灵。
“我与这位公子也是只见了第二次面,先生与这位公子相识吗?”
“第三次。”公孙明灵出声纠正。
梁心月又一脸疑惑,正要追问,宋玉忽然开口道:“他是我的护卫。”
“谁是……”公孙明灵正要反驳,看着宋玉笑眯眯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心里忽然没了底气,嘴上也不自觉地就改了口:“我是宋老先生的护卫,之前在外为他办事。”
“以后办那样危险的事情可要小心才是啊。”梁心月微笑着对公孙明灵道。
公孙明灵又有些恍惚,宋玉又道:“梁姑娘,你便暂且住在对面的客栈里吧,我与那掌柜相熟,已托他安顿你了。”
“麻烦宋先生了。”梁心月又深深施礼。
“司空小友,天色不早了,咱们下次再约了。”宋玉又对身旁被晾在一边的司空耀道。
“宋先生,来日再见。”司空耀也搭拳道:“公孙兄弟,后会有期。”
“有期有期。”
司空耀又撇了撇嘴,转身离去。
“走吧。”宋玉说道,也转过身往前走去。
公孙明灵冲宋玉喊道:“去哪?”
“回去喽。”
公孙明灵对宋玉这云淡风轻的态度不由有些不忿,但奈何心里头有好些疑惑想问,还是追了上去。
“你们之前什么时候见过?”
“一个时辰之前。”
“……”公孙明灵想到刚刚他因为有些饿了便四处去找店铺来填饱肚子,不想这个间隙让宋玉遇到了梁心月。
“那我为什么要做你的护卫?”
宋玉突然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公孙明灵,道:“你可知楚王好声乐?”
“不知,那又如何?”
宋玉往前逼进了一步,公孙明灵又不禁后退了一步,宋玉又道:“不说这里是国都,即便是在偏远小城,楚王闻得有此歌者,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会把她带到宫中。”
“莫愁姑娘会名扬楚国?”
“我会助她。”
“你为什么要助她?”
“因为这是她想要的。”
“与我何干?”
宋玉又逼了一步,目光直视公孙明灵,公孙明灵仿佛被看穿了一般,浑身不自在,逃避开宋玉的眼神。
宋玉摇了摇头,道:“我曾写过一文,名为〈登徒子好色赋〉,你比那登徒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完转身继续往前走。
公孙明灵咬咬牙,又追了上去:“你能让楚王放过她?”
“我愿一试。”
“代价便要我做你护卫?”
“是。”
“你为什么非要我做你护卫?”
“有个纵横家的弟子当护卫,不也挺威风吗?”宋玉笑道。
“……”
“去吧,先去给我买点卤盐来,府上用完了。”
看着公孙明灵的背影,宋玉叹道:“只是不想让你和那‘老顽固’一般罢了。”
次日,宋玉带着公孙明灵早早地便来到了梁心月所住客栈,留公孙明灵在房外等候,自己进到了房里去。公孙明灵除了不时听到里头传来几句宋玉的歌声,倒也没有其他的大声响,公孙明灵不由感叹这宋玉不仅才貌双全,年纪这般大了,还有如此歌喉。
差不多到了正午,两人才从房里出来,公孙明灵在外边等得都不耐烦了,走上前,问道:“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宋先生教我乐曲,让我一会演唱。”梁心月回答道。
宋玉笑了笑,道:“走吧,外边估计有好些人都跟你一般急了。”
“我才不急,你们去吧,我坐上边听听就行了。”公孙明灵冷哼一声。
梁心月走向人群,又一施礼,言述几句,请出来身后的宋玉,宋玉摆上长琴坐下。大家认出是宋玉,人群一下喧喧嚷嚷的,难以抑制激动之情。宋玉伸手向大家示意安静,人群又一下静了下来,宋玉向梁心月点了点头,缓缓伸手勾弦。这时候公孙明灵也偷偷从楼上探出头去,静待她开口。
梁心月缓缓开口,才刚唱第一句,公孙明灵就愣住了。这与她先前所唱乐曲风格完全不一样,很显然这是宋玉方才所教的乐曲。公孙明灵闭上眼睛,梁心月的声音仿佛和风吹来,由耳入身。一开始,曲风生机盎然,轻松明快,颇有欣欣向荣之势,公孙明灵不由浑身舒展开来,手也不由得抽出了腰上的剑,舞动起来。剑势也同样轻快,银光四处跳跃。似乎此曲将尽,公孙明灵正欲收剑,宋玉手又一扫,曲势又激昂起来,而且比刚刚来的更加的激烈。
梁心月的声音同样高昂起来,大气恢宏,与先前声调婉转的她仿佛是两个人。公孙明灵紧皱眉头,手腕一抖,剑势凛然,抬手更迅猛地挥动,接连横扫数剑,剑气凌厉。此时梁心月最后一句刚好唱完,宋玉的琴声也缓缓停歇,他手指一拨,最后一段旋律悠扬渐远。公孙明灵担心将窗户击破,伤到下边的人,一个转身,最后一剑刺出,全部剑气袭向一个花瓶。“啪”的一声,花瓶碎成碎片,纷纷落地。
楼下的人群早已听不到这破碎声,一曲终了,他们早在为宋玉和梁心月高声叫好。宋玉双眼明亮,将大家的反应尽收眼底。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人群散去后,三人回到店内,坐在桌上,公孙明灵开口问道。
“一开始是《阳春》,中间我谱了曲3将其衔接,连上了《白雪》一曲。”宋玉答道。
“心月多谢先生谱曲,悉心教导。”梁心月满脸真挚地出声道。
“谢就不必了,再奏此曲,我还该谢你呢。”宋玉也道,看了看公孙明灵,又对他说:“走吧,差不多该进宫了。”
“现在?”
“宫里也差不多得了消息了,现在去刚好。”
辞别梁心月后,两人行至宫前,通报后,两人被请到了侧殿来面见楚王。
公孙明灵没法进去,便站在房前等候。运上内力静听,倒也偶尔能听到一些动静。
“宋玉参见大王。”
楚王负刍站在桌子前,身形不高,但目光灼灼,开口道:“宋大夫。”
“宋玉早已没了职务,只是一介草民,不敢妄称大夫。”
负刍笑了笑,道:“不知宋大夫此番前来,所谓何事,据寡人所知,您可是十多载不曾入宫了。”
“大王可知楚都来了个歌女,名曰‘莫愁’?”宋玉发问。
负刍看了眼宋玉,道:“昨日有人报过。”
“今日呢?”宋玉抬头,也看了一眼负刍。
负刍的眼神愈发犀利,盯着宋玉,并不接话。
宋玉自顾自地说道:“大王可知,五十多年前,先襄王曾传唤宋玉进宫,只因有人在襄王面前馋毁,因此来责问宋玉之德行。宋玉当时对襄王所言之事,正如今日之事。”
宋玉看负刍仍然没有说话,便继续开口:“恰逢当时也有一位精妙之歌女来到楚都街头,她一开始所唱的是楚国最流行的两首民间歌曲《下里》与《巴人》,此时围观之人有好几千人跟着唱。接着她又唱起更为高深的《阳阿》《薤露》,跟着唱的就只有几百人了。而她再唱起高雅大气之曲《阳春》《白雪》时,跟着唱的就仅剩数人了。其曲弥高,其和弥寡啊。”
“你那时,是为表你清高孤傲,今日莫不是也来寡人这自吹自擂?”负刍开口道,神情严肃。
“宋玉只为向大王述这今时往日相同与不同。”
“有何相同,又有何不同?”负刍出声道。
“相同之处在于今日那歌女所唱便是《阳春》与《白雪》。而情景却大为不同,今日人群,听得此曲,不和不哗,一曲终了,如应斯响,群情鼎沸。”
“哦?”负刍看着宋玉,等他继续说。
“当下各国战乱,秦国肆意横扫,我楚乃唯一可抗衡之国,秦楚早晚将有交锋。国之气在民,而民之势需旺,方有聚集一体之力。这数十年来之变化,可见民势日渐旺盛,而国气也将日渐雄厚。此歌女可使国之气盛而民之势旺啊。”宋玉说完,同样目光灼灼地看着负刍。
宋玉刚走出房门,公孙明灵就迎了上来,急道:“怎么样?也没听你们怎么谈论啊。”
宋玉不答,笑了笑,往前走。公孙明灵赶紧跟上,走出了宫,公孙明灵又问:“到底怎么样了啊?”
“成了。”
“楚王不动莫愁姑娘了?”
“不动了。”
“莫愁姑娘能接着唱?”
“能唱。”
公孙明灵一下咧开嘴,赶忙行礼道:“多谢宋老先生了。”
“叫宋先生就行了,还不老呢。”
“是是是,宋老先生鹤发童颜。”
两人正走着,公孙明灵突然停了下来,宋玉转身回头看他,公孙明灵笑道:“老先生您先回去吧,我师弟估计是要来和我叙叙旧了。”
宋玉又转回身去看,看到前方站着一个男子,一身紫衣,衣冠楚楚,正是古川腾。
宋玉对公孙明灵道:“那你呢,你叙旧吗?”
“我见都不想见他。”
宋玉看了看公孙明灵,似笑非笑,转过身,从古川腾旁径直走了。
“师兄,别来无恙。”古川腾率先开口。
“盖聂告诉你我来楚国了?”公孙明灵猜到是盖聂向他透漏了自己的行踪,直截了当地问道。
“你我师兄弟多年,这也是缘分啊。”古川腾一脸笑意。
“又来杀我?我都说了我懒得跟你争。”
“可是你我二人还是得死一个啊。”古川腾一脸惋惜。
“你杀不了我。”
“那我便多杀几次。”
“那废话少说了。”公孙明灵知道自己不动手,他能跟自己说上半天,于是当先拔剑冲了上去。
“嗬,师兄不是出了谷就不曾拔剑的吗?是谁逼得师兄需要拔剑一战?”
“明知故问。”
公孙明灵一剑劈去,见他一上来便挥出了灵石之气,古川腾也收起了笑意,拔剑横扫相抵,两兵相接,气力相持,两人所踩的地都往下陷了一些。公孙明灵退了两步站定,古川腾刚开口:“师兄……”公孙明灵便迅速地挥剑扫来,古川腾看不清剑势,只得往后退了两步,公孙明灵连扫数剑,古川腾避开两剑,接着一剑劈向公孙明灵,公孙明灵剑尖一闪,剑势顺势而改,同样自下往上劈去,古川腾见状,纵身一跃,从公孙明灵头顶翻身过去。不想刚一落地,公孙明灵转身的同时便极其连贯地挥剑转身刺去,古川腾惊觉身后剑势,忙转身来抵,却慢了一步,公孙明灵一剑刺入古川腾的右臂,公孙明灵又一把抽出剑来,一瞬间血花四溅。
古川腾一阵吃痛,捂着右臂咬牙问道:“这是什么招式?”
公孙明灵愣了愣,又想了想,答道:“嗯,这叫‘阳春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