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是绑票吗?谁这么大胆子,敢到情报局人员情妇的头上来动土。
周海泉:不,雅雯不是这种人,一定有人给她服了药!你他妈快讲,是怎么回事!
安娜:可……你松松,我要死啦!
两张彩色六寸照片,成了安娜的心病。看着上面两个裸体男女尽情交欢的姿态,她有一种被人挤着脖子快要窒息的感觉。但离了那两张照片,她也不放心,似乎不直接监视着那两个男女,他们就会背着她玩出比照片上更不堪入目的花样。她好像上瘾的吸毒者,明明知道海洛因对身体的巨大残害,可不吸食它就根本无法活过每一日。
在烈火炙烤般的日子里过了一天,到第二天下午,她干脆把它们贴在夜总会三楼密室的床头墙上。她很少回甘氏家族在中心纪念堂附近的大公馆,密室既是她通过窥孔和内部电话监听夜总会经营的指挥中枢,也是每晚休息的地方。干娱乐业的人,一般都睡得很晚,起得也很迟。
第三天中午,安娜刚刚起床,就听到密室的隔音门上传来几声敲击。
知道密室是女经理起居室的人不多,除了几个部门经理,就是保安头目。一般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他们都会等下午到四楼的经理办公室去汇报。
“谁?”安娜披上外套,揿了一下门后的对讲系统按键。
“我,王自强。”门框上方的小喇叭里响起白天值班副理的声音。
安娜不用再问,副理这时来密室打扰,必有要事相告。她拧开锁,抓住把手一拉——
一个魁梧有力的陌生男人一步跨进来,并对外面的王自强说:“去吧先生,没你的事了。”说完,一下把门从身后关上。
“你?”安娜脑子里紧张得火星飞溅。是绑票吗?谁这么大胆,敢到情报局人员情妇的头上来动土。“你是谁?”她强作镇定,颤颤兢兢地问。
“不要害怕,安娜老板。”结实的年轻男人说,“鄙姓周,周海泉。”
“你找我有什么事?”安娜仍很紧张。
周海泉很注意地瞟了她一眼,“我是为康雅雯的事来打扰太太的。”
“康雅雯?”安娜一愣。“你认识玛丽小姐?”
“我是她哥哥。同母异父的。”
安娜狐疑的坐到沙发上,“我怎么从没听她提起过?”
“这无关紧要。”周海泉也一屁股坐进她对面的安乐椅。“我主要想问一下太太,四月六日,也就是三天前那个下雨的晚上,康雅雯究竟遇到了什么?我已经从几个舞女口中调查出,那晚是你和她一起出去的。”
安娜紧张的心理基本松驰下来。嘿,只要不是绑票的劫匪,随便什么人她都不怕。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她慢悠悠地问,一边伸出手指,漫不经心地端详指甲上的蔻丹。
“很简单,”周海泉说,“我有义务保护她。”
安娜冷冷一笑,“你以为我带她出去做了见不得人的下贱事,是吗?”
“这个,雅雯当然清楚,可她不肯讲。我只好向太太讨教了。”
安娜站起身,伸个懒腰。“四月六日我确实带她去了一个地方。事先我征求了她的同意。”她在男人面前高贵地踱着步。“我只能告诉你,我带她去干的事是光明正大的。其他一切,恕我无可奉告。”
“可雅雯回家后,情绪上非常反常。”
“是吗?怎么个反常法?”
周海泉“嚯”地一下站起身,“她差点儿自杀!”
“哦?”安娜也有点吃惊。“这我就想象不到是为什么了。喂,年轻人,”她想尽快结束这种纠缠,“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赔偿费吗?”
周海泉不屑地皱皱眉头,脸色阴沉起来。
“很简单,”他说,“我只想知道那晚上你们去的地点,遇见什么人,干的什么事,是谁伤害了她。”
安娜嘴一撇,“知道了你又会怎么样?”情报系统那些人可是心狠手辣的阎王,她想。
“这更简单,”周海泉轻蔑地“哼”了一声。“如果伤害她的是男人,我会让他成为废人。如果伤害她的是女人,我会叫她一辈子无脸在大庭广众前露面!”
“真的吗?”安娜的嘴角瘪了下来。这小子太狂妄,她想,是他妈没见过真神的井底之蛙。“那我倒要见识见识周先生的手段!”
说完,她揿动窥孔边一张平柜上的对讲系统按钮,“王自强,带两个人来我这儿!”
半分钟后,隔音门“哗”地推开,三名精壮大汗黑着脸走进来。
周海泉默然地耸了一下鼻子,反而往安乐椅上一坐。
“诸位,”安娜的腰臀倚着平柜,悠闲地点燃一只香烟,“这位是周先生,想和你们交个朋友,大家抬举他一下怎样?”
话音刚落,一个脸盘很宽的男人走到安乐椅边,蔑视地盯了一眼坐着的周海泉,伸出左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往上提,同时忽然挥动右拳,蛟龙出洞一样狠狠捅向他的胃肋处。
刹那间,静如座钟的周海泉仿佛动如脱兔似地灵动起来。他像一叶飘絮,忽然往侧面一闪,借着方脸盘冲过他身边的惯性,逮住那家伙右手腕,四两拨千金地轻轻一带,方脸盘“啊呀”一声扑个狗吃屎,当场摔断一颗门牙。
方脸盘在地上痛苦地捂嘴蜷曲,另两名打手看着滚动的同伴,一时矮了半截。
“洪哥你上!”
“不不根仔你先来……”
趁两个畏缩的家伙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周海泉已风卷残云一样扑上去,轻舒猿臂,双手抓紧两个打手的头发,往中间猛一撞。
立刻,秘室里腾起凄厉的哭爹叫妈声。
安娜早已被周海泉矫健的身手惊呆,如今见势不妙,马上大喊道:
“住手!”旋即让脸上挂满笑容。“周先生手下留情。”
周海泉慢慢收了势,脸不红,气不喘,复又坐回安乐椅。
安娜沮丧地向地上三个部下大喝:
“还不快向周先生道歉!以后多学着点……走吧走吧!”
三个打手呻吟着诺诺退走。
“这么说,”安娜斟酌着辞句,她真还失去了主意,不知怎么请走这尊神。“你当真是玛丽哥哥了?”
周海泉郑重地点点头,“她现在就住在我的公寓,我可以马上打个电话,太太可以亲自问她。”
他起身走向床头小柜,那上面放着一部乳白色的电话机。
可是就在他俯头拿起听筒的时候,他瞥见了床头墙壁上的两张彩照。他起初并未在意,但有种东西须臾间触动了他,使他不自觉地又转回脸地。
他看见了赤身裸体与人做爱的康雅雯!
周海泉的脑袋“轰”地一下爆响了。这可能吗?!那个纯洁的、娇弱的少女,难道真会是照片上不知羞耻地与一个陌生男人纠缠一处的荡妇?!
他扑上去,一把从墙上撕下照片。
他觉得世界变得好奇怪,他有一种找不着自己的感觉。
安娜看见周海泉扯下照片,一下也惊骇万分。天啦,不能让这个男人把它带走!
安娜向周海泉冲去,“还给我!这是别人的东西!”
周海泉听到身后风声逼来,本能地一转身,让安娜扑空摔到床上。
婊子!他心里怒火万丈。都是这个臭女人干的好事!
他一把将安娜从床上揪起来,小眼睛瞪得要炸裂,“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可能、可能……”安娜被周海泉的暴怒吓坏了,“从照片上看,是她自己愿意的。”
“不,雅雯不是这种人,一定有人给她服了春药!你他妈快讲,是怎么一回事!”
安娜的脖子被攥紧的衣领勒住,几乎透不过气来。
“周、周先生,我告诉你……玛丽在我这儿做工不到半年,我不太了解她,可……你松松手,我要死啦……”
周海泉放开女人,怒火熊熊的眼睛像两把利剑一样逼刺着她,使她不得不吞吞吐吐往下讲。
“我知道玛丽手头拮据,”安娜又说,“需要钱还债。我的一位商界朋友……噢,就是照片上那个男人,他托我找一个女秘书,说报酬可观。我很喜欢玛丽,就推荐她去了。这位朋友说晚上要亲自见见她,可没想到……我确实不知后来的事情啊。”
“那个男人叫什么?”
“刘、刘总经理、刘沧浪。”安娜动着心眼,哆嗦着编故事。
“姓刘的住什么地方?”
“不知道。”
“舞女说你和雅雯同车走的!”
“不,半路上我就下来了,搭计程车回来的,刘经理不想让我知道住处。”
“你怎么有这些照片?”
“是、是刘经理手下人偷拍的,他想赚两个零花钱,就卖给我两张。”
“他的名字、住址?”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是刘经理的司机,卖给我照片就走了。”
“你!”周海泉忽然一把又勒住安娜,“你在撒谎,你不想活了!”
安娜惊恐万状地尖叫:“你杀死我我也不知道哇,周先生……”
周海泉一把扔下她,转身往门外走,凭这两张照片,他就是上天入地找遍,也要把蹂躏康雅雯的杂种揪出来。他有这个能力,他相信自己!
“周先生!”安娜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你不能拿走照片!你把它还给我!”她很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若让陆伟昌的丑行在社会上曝了光,说不定他一怒之下会杀了她。眼前的周海泉,谁知会不会把照片寄给电视台。
周海泉只轻轻一拨,就甩开了女人。
他大步流星走向电梯。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回寓所要康雅雯指认出照片上的男人,他要废了他!
康雅雯坐在床上,神情呆滞,脸色惨白。
她在周海泉的公寓里呆了两天多了,是周海泉无微不致的照顾和劝解,暂时遏止住她打算自杀的念头。
下午一点,外屋门“咔嗒”一响,周海泉回来了。
“你还没午睡?”周海泉走进卧室,轻声询问。
康雅雯双手抱膝,木然的脸上泪痕缕缕。
周海泉把一大网兜水果和袋装食品放到茶几上,坐在床沿,小心地握住姑娘冰凉的双手。
康雅雯缓缓抬起头,双目黯然地望着他,忽然一头倒在他肩上,又失声痛哭起来。
“雅雯,别哭……”周海泉怜惜地宽慰她,掏出纸巾给她拭泪。“现在不是光哭的时候,要想法报仇。”
“我还是想死!”
康雅雯悲愤地说着,肩膀在哽咽中厉害地耸动。
可她能死吗?她现在已能清晰回想起三天前刘总经理说的话,如果她随便轻生,受连累的将是蒙在鼓里的周海泉。
她还有两天的考虑时间,到时她若拒绝去刘总经理面前报到,被害的仍然是周海泉。
她连死都无法主宰,她活得何其艰难。
周海泉轻轻摇着她的肩膀,拍拍她的手:
“死当然很容易,”他说,“可随便去死,不是便宜了那些不法分子吗?”
康雅雯失神地摇摇头,喃喃道:“也许像我这种人,根本就不该出生到人世上……”
“不要胡思乱想。”他强有力的双手鼓励地握住她秀丽的双肩,“打起精神,重新生活!”
康雅雯呆滞的摇摇头:“泉哥你不用劝我,这件事并不那么简单。”
周海泉一愣,“为什么?”
“我的命运已被他们掌握了,我不久将会变成一个……工具……”
“雅雯你说什么?”周海泉焦急地提高声音,“我越听越不明白!”
“你不要明白,泉哥。”康雅雯悲哀地望着他。“这个世界上,我们是多么渺小的和微不足道。”
“不,我们有力量惩罚那些恶人!”周海泉激励着她,迅速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照片——从“佳丽”夜总会回辛亥路的途中,他已将照片作了细心处理,用一块裁剪过的白纸贴住了康雅雯的裸体,只保留那个四十多岁男人的形像。“你看,”把照片递到她眼下,“是不是这个家伙?他是谁,住哪儿?”
康雅雯的眼光无力地瞟了一眼照片,无限伤感地回答:
“他是谁都无关紧要了。泉哥,你不要再为我的事劳心费神。我已经很感激你,真的,泉哥。”她紧紧抓住他的手,眼光如勾牢牢盯住他。“泉哥,我有一句话要问你,你要认真回答我。”
“你说,雅雯你说。”
“泉哥,你、喜欢我吗?”
周海泉一下局促地避开她的眼光,但几秒钟后,又坦然地与她相视。然后郑重有力地点了一下头。
“谢谢。”康雅雯脸上浮起一层难得的红晕。可是立刻,另一层绝望又来代替了它。“可我现在……真希望你不曾爱我,不曾与我认识……”
“不,”周海泉动情地把她搂进怀,让她的头贴住他宽阔的胸膛。“我要与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让你过安宁、富足的日子。”
康雅雯把头缩出他的怀抱,神思恍惚地望着天花板。
“我要睡午觉了。”她低声地说,回头看周海泉的眼光中,仿佛有一层诀别的意思。“我爱你。”
“我也爱你。”周海泉给她盖上毛毯。走出卧室门时回头补了句,“记住,晚饭时我下班回来,你一定告诉我那男人的名字。”
康雅雯又像刚才进门时看到的那样,双手抱膝,木然发呆,思绪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整个下午,周海泉在昌江大厦上班,像前两天一样,心中随时挂念康雅雯,六点钟一到,他驾车就往回赶。
推开802室房门,再跨进没有关严的卧室,他面对的是一张空空的床铺。
“雅雯!”他急忙跑到卫生间、跑进厨房、跑上后阳台,皆不见姑娘踪影。
他愣了一阵,忽然跳到起居室的小桌边,抓起电话就往忠孝东路的单身女子公寓拨号。
就在这时,他发现了压在电话机座下折得很小的一封信。
泉哥:
让我再最后这么叫你一次。我不辞而别,是因为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我不会回来了,你用不着找我。
把过去都忘记吧,只是记着,我不是轻簿的女孩。
我爱你、泉哥,但却无法跟你在一起,因为某种命运主宰着我的人生。我斗不过他们。你也斗不过,他不要去抛洒你的生命。
泉哥,我爱你……
人要多保重啊……
周海泉呆呆地捧着信,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两个钟头后暮色淹没了他的小屋。
然后他在屋里急促地来回走起来,脸上发散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