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命运的打击选择了一个多么美妙的时候。
结婚一周年的晚宴是在家里吃的,桌上有川菜的麻辣鸡丁和回锅肉。曼格尔和他的父母嫌中国菜油腻大,象征性地吃了一点点。长辈们祝福小两口幸福,各种灯具放射缤纷华光,音响播着婚礼曲,录相机放出一年前请朋友拍的婚礼录相。
就寝时曼格尔记了半个钟头日记。平常也记,他说一旦成为伟人,日记的出版就是财源之一。
命运在放出凶兆前先施以温柔的假象。曼格尔在床上用舌尖舔遍伊琼全身。他情热如山,反复盘亘,让东方美女尽情享受北欧大哥在性生活上的研究成果。完事后伊琼睡得很沉,梦中轻卧草坪,太阳拂过裸身,甜美之态无法言说。
天明曼格尔开车上班离家,伊琼收拾房间时照例翻翻曼格尔的日记,替他检查一下错别字。奇怪的是,昨晚夫君竟没有用他一贯练习的汉语,而是伊琼尚不熟悉的瑞典文。
伊琼就着一本端汉词曲,弄懂了日记的全部。
她呆坐在地毯上,她觉得曼格尔是一匹隐藏很深的老狼,从雪原上轻轻踩过,不闻声息。扫帚般的巨尾拖在屁股后,左右扭摆,荡平脚迹。可伊琼是好猎手,老狼逃不过她明利的慧眼。
当初的曼格尔令她现在百思不解。她那时怎么会轻信他是白种流氓中的例外。曼格尔向她保证婚后的纯洁,他说完全尊重伟大中国的风习,他模仿着用中国式的思维举例,说有一颗宫廷里的夜明珠在手,难道还会去拣小河边的死螺壳做珍藏品?
一派谎言!隐藏在身边很深的定时炸弹!
日记里,他尽情倾吐婚礼纪念之夜中,对另一个姑娘的思念,看样子这姑娘是他大学的同学,是他与中国的伊琼结婚前的性伙伴。他说他想起了与姬雅的初恋之夜,也是音乐,也是喝葡萄酒,区别在于没吃四川的麻辣鸡丁和回锅肉。
那个纪念夜肯定离不开性,翻江倒海的性。日记里没写,这是唯一的谨慎。
伊琼的脑子里反复闪烁一句话:你怎么就忘了,六十年代开始浸染世界的性解放风潮,就是从北欧那个高福利的瑞典国发源的?
一想到曼格尔怎样用舌尖舔遍另一个金发白种姑娘的全身,伊琼就恶心得要吐。金发姑娘喘不过气来的疯狂大笑在冥冥中飞溅。伊琼跳起来砸碎一件花瓶。他妈这些东西反正今后不属于我了!她乘兴挥臂,扩大战果时又砸碎了一套银餐具。
她把自己关到下午五点,脑子里风起云涌,结论是输给了一个披着羊皮的狼。再老实的白种人也都是混蛋!
听到曼格尔汽车鸣喇叭,她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晶莹如一尊才擦得透亮的玻璃器皿,通身闪着金光。
“试试自己!”这声音从遥远响起,仿佛一个严厉的裁判,看她能不能超越什么。
曼格尔开门时愣住了,张着“O”型嘴的脸庞飞速向前贴来。
但是命运的裁决借他皎美的东方妻子显形了,前奏是用汉语朗诵他的杰作——那篇不检点的日记。标准的四川女腔在华丽的小屋回响,满含讥讽,注意着逻辑重音和抑扬顿挫。
末了,象中了一枪的曼格尔听到冰冷的提问。
“你有时很晚不归,是为何事?”
曼格尔耸耸肩:“开会……投资人会……”
“不!去会那条母狗!”
曼格尔觉得应该制止东方人的固执了,母狗?这不礼貌,狗是人类的朋友,再说这样比喻也有损他那个白种女友的形象。“太太,”曼格尔尽量说得庄重,“在我们国家,用这样的语言去攻击——”
他没能把绅士喧喻讲完,母兽般的伊琼扑上来,左右开弓,两三脆响,五指尖尖劈面一抓,曼格尔的面孔成了不用化妆的川剧脸谱。但瑞典男人决不会向妇女示以老拳,他在客厅里退着绕圈,嘴里叫着“你疯了,你听我说话”!而伊琼眼里闪着仇恨之光,敏捷如猎手,飞快地捕捉有一对漂亮蓝眼珠的老狼。
还未离开曼格尔家的两位父母大人束手无策,长辈们的眼角眉梢,皆是对竟能下手的东方人的惊愕和义愤。
终于,曼格尔捉住伊琼,将她拥着压在沙发上。伊琼双脚乱蹬,鞋子如炮弹出膛打下墙上的镜框。曼格尔急速申明性与爱的区别,“亲爱的,那只是一时之需,人渴了还去酒吧喝一杯香槟呢。我的爱人是你!”
“流氓流氓……”伊琼动弹不得,哇哇大哭。
“情人很普遍,人人都不见怪。”曼格尔脸上流着血,五根指印绯红艳丽。
“流氓……”
“我爱你!”
“流……氓……”
伊琼与曼格尔的离婚拖了许久。她态度坚决,无可商量。但曼格尔迟迟不愿作答。曼格尔故意不包扎脸面,抹着显眼的红汞开车去公司,女士们见了他全都惊讶地“噢”地一叫,他在走廊上一路走去,“噢”声如潮,起伏不绝。他向提问者不厌其烦地讲述中国太太爱他的手段,听者无不睁大蓝绿的眼珠,摇头不解。
他几天后问伊琼,这就是你们的贞节观吗?有幸领教,但原始可怕。伊琼反唇相讥,这就是你们的家庭秩序吗?一夫多妻,我不要你传播艾滋病。曼格尔说她愚蠢,搅不清。她反诘他混蛋,妄图用艾滋病毁灭地球。
曼格尔无法不屈服,他们登报解除了婚姻。离婚照上的伊琼,故意笑得惬意轻松。
一个记者守着采访,请伊琼用瑞典文拼写出她的名字。曼格尔一旁小声讥讽,“你们就写‘C.H.I.N.A’,她叫中国。”
伊琼挺直腰身,脸放红光,大声接道:“怎么着,对!我就叫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