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绯事件过去了,连议论的人都没有了,对于许多人来说好像医院里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大家的生活还是那样单调而有规律,上班的时候上班,下班以后种菜的种菜、踢球的踢球,然后就是成群结队地散步,再后来就是一小组一小组地活动,打牌、打麻将、跳舞,也有人单独行动,那就不知道搞什么地下活动去了。
王德的同学两口子一起休假探亲,让他给看房子,这样打麻将就方便了。踢完球他就开始约人,殷正浩说打就打呗,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好做。
人确实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像打麻将这种就那么几个简单的动作重复来重复去却有那么多人喜欢,有人甚至喜欢得废寝忘食不能自拔。医院里有几伙儿打麻将的人,每一伙儿的打法都不太一样。他们这伙儿是上海打法,因为他们大多都是从上海军医大学毕业的。打麻将时难免弄出声响,为了不影响邻居他们关紧了门窗。十月的广东还是挺热的,门窗又关得紧紧的,没有一点风,王德说要吹电风扇。殷正浩说感冒没好怕风,不让他开电风扇。王德说还没结婚就虚了,算了,不开就不开。于是他脱了上衣光着膀子。
中间的时候石榴来了,坐在旁边买马。殷正浩感到奇怪,石榴来了,王德为什么不把衣服穿上?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午夜了,殷正浩说最后一圈,别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大家都说好。石榴站起来说先走了。殷正浩奇怪的是石榴走了以后他并没有听到开关门的声音。
走的时候,殷正浩往卧室瞥了一眼,好像看到一个人影晃了一下。可能是石榴,怪不得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他的胃里像装了秤砣,同时他也感到庆幸,多亏发现得早,否则又要闹笑话了。自己的笑话闹得还不够多么?都成了整个基地的新闻人物了,如果基地里评选十大新闻人物,自己肯定在前三甲。夜色在殷正浩的面前变得浓重、黏稠起来,黑黑地压在他的心头。过去他也哭过,那是夜深人静的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偷偷地干的事。可是现在,他等不急了,眼泪胀满了眼眶,他也不再忍了,任他们扑簌簌地往下掉。
男人的眼泪是雷阵雨,来得快收得也快,不像女人那样没完没了。哭过就好了,眼泪是心情最好的清洗剂,不管心情有多么糟糕,经过眼泪的洗刷后都会亮堂起来。殷正浩最近经历了太多这样的夜晚,就像雨过之后一定会天晴一样,哭过了就可以睡觉了,第二天照常上班。这就是男人。男人不是没有眼泪,他只是不愿意用眼泪来博取别人的同情和怜悯罢了。人虽然在上班,但心情不可能还像以前那样开朗,况且还要面对别人异样的眼神。
同事们不仅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他,有时也在私下议论。文护士长听到卫生员小张和护士小王在护士站议论殷正浩的事,非常生气,说:“小张,没事儿干,把你闲的是不是?去把二十床的尿袋换了。”小张伸出了舌头做了个鬼脸,乖乖地换尿袋去了。王护士知道上班时间议论别人不好,还让护士长给听到了,就想解释一下,说也不光她们议论,大家都在说。“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文护士长说,“别人吃屎你也跟着吃呀!干活去。”
文护士长对殷正浩一直心存感激,因为那件事儿他始终信守承诺守口如瓶。下班后,她追上走在前面的殷正浩,问晚上没事儿到他家打麻将好不好?殷正浩问她都是什么人。她说有罗医生和陈护士。殷正浩说不去,三娘教子,不好玩。殷正浩说完,转身欲走,文护士长叫住了他,说:“别急着走,我找你还有其他事儿。”殷正浩说那就边走边说吧。
二人并肩往家属区走。文护士长说:“我有个老乡儿是基地财务处的处长,你可能也认识,他有个女儿和你年龄相当,要不要我帮你们撮合撮合?”殷正浩说最近心情不好,不想谈个人的事情,谢过她了。
“你可别犯傻,人家长得虽然算不上漂亮,但也不丑,家境又好,结婚后马上就可以把你调回广州,文护士长说,老人不是说嘛,丑妇、近地、家有老人生三宝,干嘛非要找漂亮的,除了招惹是非就没有别的好处。”殷正浩说真的没有心情,谢谢了。
太阳升了又落,天气好了又坏,但殷正浩的心情始终像黄梅季节的天气一样开朗不了,昏昏沉沉地过了一段日子,突然发现自己和过去不一样,时常会有空虚和寂寞的感觉了。白天上班还好,到了晚上,心情就开始烦躁,想找事情做。过去他一直是待招,哪里缺人了就找他去顶角儿。现在他不想做待招了,他要做枪手。他觉得还是刘师傅说得对,人不能孤芳自赏,要学会入群,不要以为自己是从大城市调来的,学历又高,就和他们不一样,其实自己和他们没什么两样,鹤立鸡群的结果有三个:鹤飞走;鹤变成鸡;鹤被鸡弄死。无论怎样需要改变的总是鹤,不可能是鸡,因为鸡是成群的,集体的力量大。
他漫无目的地往家属区走去,去什么地方他还真拿不定注意。虽然医院里经常打牌和打麻将的地方他都去过,但都这个时候了,早就齐活了,去了也只有观战的份儿。医院里也有几个老乡,都成了家,虽然在心里他把他们当半个亲人看,过年过节的时候也去走走,但平时他不大去,每次去了都是说些谁的老公有外遇了、医院里谁在追谁了、谁又偷偷去刮宫了等无聊的话题。光这些无聊的话题他还能忍受,最怕的是别人问他自己的事,不说人家不高兴,说了,很快又会传出去,传一个人变一次样,最后再传到他耳朵里时已经是演义版的故事了,如果别人不说出名字他都不知道是在说谁。
小李从他身后跑过来问他有没有事,他说没有。“那正好,我们三缺一,你来吧。”行。今天晚上有着落了。人是个怪物,除了睡觉之外(其实睡觉的时候也一样,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总是要动的,身体不动脑子就要动,多会胡思乱想,专想那些伤心的事儿。身体动了,脑子就不动了,所以喜欢运动的人就不大会胡思乱想。运动也是要耗费脑细胞的,脑细胞虽然有很多,但能够同时动的并不多,这里动了那里就会停下来,所谓的一心不能二用就是这个道理。
打了没多一会儿,汽车班来电话叫阿明出车。阿明说对不起,我得走了,你们再找个人吧。知道值班还找人打麻将?把我们丢半道上算怎么回事?真没劲。我是二线值班,谁知道晚上会有事?你们再找个人,两条腿的人有的是,出完车我来买马。我们玩三脚鸡吧,边玩边等,小李说。
“三脚鸡有什么好玩的?你们等一下,我出去找个人。”殷正浩不愿意玩三脚鸡,出来找人,临走的时候他又补充一句说,“半个小时我不回来你们也散了吧。”
他来到单身宿舍楼,见石榴的房间开着门,便走了进去。基层单位不像大城市大机关那样住房紧张,单身的年轻人也能有自己的房间。石榴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半倚着墙看杂志。看样子是刚洗完温泉浴。小镇及小镇周围的人除了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之外最能让他们感到自豪的就是可以天天洗温泉浴。这里的温泉温度很高,泉眼的温度有八十多度,到了医院还有六七十度,要对点凉水才能用。石榴的脸蛋儿平时就泛着红晕,洗过温泉浴以后就更加韵味十足,只能这样说了,没有人能够找到更恰当的比喻来形容这张脸,说是像石榴,石榴的表面哪有这般光滑细嫩;说是像樱桃,挂着露珠的樱桃?有点像,但樱桃的红哪有这般均匀。殷正浩的脚刚迈进门就呆在那里了。胸腔里的心脏就像刚捉回来的鸟被关进了笼子里不停地用头撞击鸟笼;脑子里像一桶滚开的水浇到了雪地上,突然间什么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这张脸,就是她那白洁的皮肤和纤细的脖颈也抢夺不去他的余光。男人的本能强迫他扑上去,但他不仅有本能还有理智。他的理智对他说殷正浩啊殷正浩,你既然决定不摘这颗石榴就不要伸手,伸了手就必须摘,摘了就必须把它吃下去,不管它有多酸,这种酸会让你一辈子不舒服,没有任何碱能够中和它。他在理智的指导下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召回了他的神志。石榴,打麻将去吧,他说,三缺一。“不去”石榴头也不抬地说。“为什么?”他问。“没钱”她继续看杂志。我借给你,他走到她的床边说。不用还哪?她的眼睛终于离开了杂志,把头靠到了墙上,懒洋洋地说,没有起来的意思。不用还。他说得很爽快,一点犹豫都没有,同时伸出了手,想把她拉起来。石榴听到“不用还”这三个字后,想起一位前辈跟她说过的一段话,大意是:和同龄异性交往,当对方在花钱方面和你不分彼此了,就是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了。所以,她心里感到极其安慰,心跳也快起来了,可能是刚泡了温泉的原因,心里像是塞了个火球,以心脏为中心向外膨胀。她一直想知道自己在殷正浩心中的位置,现在她知道了。可惜的是,这段感情的开始和结束都将发生在今天。就在他的手拉住她的手的时候她的另一只手抱住了他的头,顺势躺倒在床上。他的胸压到了她的胸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世界上除了两双对望的眼睛之外,什么都不存在了。他的全身从头顶到脚底都是滚烫地热,这个时候就是把他丢进冰水里他也会把那些水变成温泉,理智不停地在呼唤他,可是太晚了,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还有一张喷着热气的嘴不停地在他身上加温,他的身体成了炼钢炉,把一个地方炼得异常坚硬,其他的地方都软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你敢让感情信马由缰,必定会闯入红灯区。
当他身上的体温终于降下来的时候,他也能够听到理智的声音了。理智叹着气说不让你摘你非摘,既然摘下来了就拿回家吧。男人嘛要有担当。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有理智的人,就是认识他的人也都认为他是一个有理智的人,他当然要听理智的话,他准备担当。
他看了一眼躺在他身边极尽享受的石榴,说:“我们结婚吧。”这几个字,本该是两个相爱已久恋人的幸福号角,可是当石榴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比万箭穿心还难受,她脸上的幸福表情一下子不见了,肌肉开始抽搐起来,她像发狂的野兽一样猛地坐了起来,一脚把殷正浩踹下了床,抓起枕头、毛巾被、衣服砸向殷正浩,看得出来她发泄的是一种咬牙切齿的恨。实在没有东西可扔了,她就双手紧紧抓住床单,把头埋在床单里号啕大哭起来,她甚至都不顾忌周围的人会听到。殷正浩可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他坐在地上抚摸着她说:“你别哭哇,让别人听到多不好,不是说过么,我会负责的,负责到底。”
“你负什么责?谁让你负责了?”她突然抬起头,泪水弄湿了她半张脸,头发乱成一团糟,鼻涕也流到了嘴角,同样是这张脸,此刻一点美感都没有,活脱脱一个骂街的疯婆子,说,“要负责要结婚,你早干什么去了?你刚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啊。我恨你,恨你。”她感到还不够解恨,扑到殷正浩的身上,咬住他的肩膀长时间不松口。其实她这种恨不仅仅是针对他的,她也恨她自己。他咬着牙忍着痛,不知道如何是好。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实在不忍心再咬下去了,她终于松了口,趴在他的肩膀上开始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我以为你不爱我,我以为你心里有人了,我……。晚了,一切都晚了,来不及了,我好后悔。”
“不晚,谁说晚了。”他说,“你未嫁我未娶,怎么能说晚了哪?”
“不要自欺欺人了,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不知道你知道,也许我们还会有结果。”她已经不那么激动了或者说恢复了理智,慢慢地抬起了头双手捧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哭笑着摇摇头后开始边穿衣服边说,“可是现在你什么都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我们就不可能了。我不能背着包袱过一辈子,这样我会累死。你也没有办法把堵住你心口的那块石头搬掉,时间长了那块石头不噎死你也会噎死我。”
“既然你自己说了,那我就问你,你和王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那不是爱,是需要。”她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情绪稳定了下来,望着黑暗的窗外,脸上毫无表情地说。“需要?怎么需要?为什么需要?”他不明白她的意思。“你不是自称才子吗?看来才子也有不懂的事。”她拿起那本杂志,翻了翻,说,“我给你读一段:‘女人就是一块地,如果从未被开垦过,没关系,可以继续荒着。一旦被开垦了,你就得不断地维护它,得年年种,否则就又荒芜了。’我就是那块地,已经被开垦的地,得有人维护。”她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殷正浩,脸上苦笑着,说,“不明白被开垦是什么意思吧?那是在护校,有一个长的得帅的教员,他说他喜欢我,还说我如果跟他结了婚也可以留校当教员。那时候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以为找到了真爱情,稀里糊涂就把什么都给了他,可是后来他跟副校长的女儿结了婚,我哭我闹我上吊,有什么用哪?别人告诉我闹下去的结果就是他受处分我被开除,受伤害的还是我,只能忍了。毕业以后我爱上了你,可是你对我爱搭不理的,先是独赏梅花,后来又和陈绯搞到一起,我气愤、孤独、受不了寂寞,特别是在晚上,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过的,反正我过不了这种日子,我需要有人陪我。有好几次我都走到了你的门外,但我不敢敲门,我怕你说我放荡不自爱,我太在意你对我的看法了,因为我爱你。后来我叫王德替我写演讲稿,他让我晚上去拿,就这样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他有老婆有孩子,是不会离婚的。”
“我能怎么办?我也不需要他离婚,我老乡在下面基层部队给我介绍了一个部门长,我们很快就会结婚。”
“今天晚上这算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我拖进来?”
“我要在结婚前做完我想做的事,我要给我的感情一个交代。殷正浩我恨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如果你不爱我也就算了,可是你既然爱我为什么不早点说?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假什么正经啊?书读多了中毒了是不是?孔老二是你们家什么人哪?蠢货。我自作自受,你也不用想太多,今天晚上的事,你就权当是梦游吧。”
人在夜晚的时候情绪会和白天不一样,思维也不一样,夜晚是一个奇妙的时间段,特别是对于那些睡不着的人来说。殷正浩回到自己的宿舍,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在想刚才的事,他不是那种做完事马上就能忘记的人。他想刚才石榴说的话,想过去和石榴的交往,确实能感觉到石榴的示爱,可自己过去为什么那么木讷?真是反应迟钝,难道真像刘师傅说的自己的性格中有这样的缺陷,办事不够直接和干脆,喜欢绕弯走。现在,这个弯儿绕的也太大了,给自己绕出这么多痛苦和麻烦来。有些人做事很直接,直接得让人感到有点荒唐,但结果很好。他想起科里的卫生员小张。小张是河北姑娘,长得不算漂亮,但活泼可爱天真烂漫。她和汽车班的一名战士谈恋爱,二人走到一座桥上,正值雨季,桥下的水滚滚地流着。她问她掉下去战士救不救。战士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救。话音未落,她就跳了下去,战士也跳了下去,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捞上来。这件事曾在医院里被当作笑话来说。现在想想,这也是一种率直的认真。自己就是缺乏这种率直的认真,才落到今天的地步。
他走出宿舍,但又不知道该去哪里。随便吧,让腿自己做主。他的腿只认识两条路,一条是回宿舍的路,一条就是去刘师傅修车铺的路。
修车铺关着门。太晚了,刘师傅已经睡下了,他在修车铺门前站了一下,犹豫着是否敲门,还是不打扰他了吧,年纪大的人不容易睡着,睡着了再被吵醒,就很难再睡着了。还是回去吧,他心里这样想着,但他的脚并没有按他心里的意思办,而是走向了镇中心。
走过了几家茶楼,就是镇子上最热闹的地方了。他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来这里,他也听说过,白天的镇子和晚上的镇子是不一样的,但哪里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他是不知道的。他稀里糊涂来到镇中心,一抬头,看到处处都是各种各样的灯不停地闪来闪去,闪的他有点头晕,他急忙放平了视线,见到的都是穿的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儿,有的坐在发廊门口,有的站在路边向路人招手。他听不到女孩儿在和路人说什么,因为他的耳朵被“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的歌声填满了。他不敢往前走了,站在原地四下里看。不是说只有二十八个吗?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来,多得都数不过来。他有点怀疑自己走错了路,回头看看,修车铺依稀可见,没有错呀。他闭上眼睛甩了甩头,清醒了一些,明白了。这里本来就是两个小镇,一个在白天,一个在晚上,晚上的这个小镇自己从来就没有来过,当然就不认识了。他笑自己愚蠢,又低着头往回走。一个穿的和三点式差不多的女孩儿拦住了他。大哥,泡个温泉吧,很舒服的,女孩儿打着手语,含情脉脉地说。他不懂女孩儿的手语,如果懂的话他可能就跑了。他抬头看了看,知道这是小镇的代表性建筑,现代化宾馆。高杨就在这里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到了高杨,也可能是睹物思人,连贯的思维而已。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小会儿,女孩儿生拖硬拉地把他带到了宾馆里面。
进了宾馆的门,他觉得和其他宾馆也没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这让他放松了警惕,不再挣扎了。过来一个穿得相对比较整齐的女人,之所以叫她女人,是因为她看起来比刚才的女孩儿大一些,稳重一些,问他有没有熟悉的小姐,他根本就没有去想女人问他这话的意思,脱口说出了高杨的名字。在这一栋楼里他只认识高杨,不说她说谁?他不知道还有别的选择。
女人把他带到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和宾馆里的房间只有一点不同,就是浴缸不在洗手间里而在房间里。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只有我一个人,在哪儿不一样,舒舒服服地泡个温泉再说。他关了门,进了浴缸,闭起眼睛,开始享受热对人体的催眠作用。
“殷大哥,你来了。”不知什么时候,高杨到了他的浴缸旁,蹲下身子往他身上撩水。
他马上把身子埋到水下,尽管这水是半透明的,什么也遮不住,但在他的思想里,这水还是能够盖住身体的,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吧。这水确实能够盖住身体,只是遮不住视线而已。
“看你,还害羞,第一次吧?”高杨转到他的身后,说,“我先给你揉揉肩吧。”
他不知道怎样回答高杨的话,“第一次?谁是第一次啊,我天天在家里都泡温泉,几百次几千次都有了。”如果不是问泡温泉,那问什么,他不知道,所以也就没有办法回答了。
其实高杨根本就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转到他的身后开始揉他的肩膀。揉着揉着,她的手开始自上而下地滑动,从胸大肌的上沿滑到了胸大肌的下沿,她的脸也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不懂没关系,我会教你的。”
他抓住她的手,送到浴缸的外面,说:“我就泡泡温泉,其他的什么都不做。”
“那你花这个冤枉钱干什么?”高杨不理解。
“不知道,我是稀里糊涂地被门口的小姐给拖进来的。”
“那你就再被我稀里糊涂地拖上床好不好?”
“不好。”他已经信马由缰了一次,不能有第二次了。
高杨从床上拿了个浴巾披到他肩上后自己坐到了床边上,说:“你泡完以后,到床上来,我帮你按摩一下。”
“不用了。”他把头靠在浴缸的沿边上,闭目养神,这种掩耳盗铃的办法还挺有用,他没有刚开始时那种不自在了,说,“我泡一会就走了,明天还要上班。”
“今天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不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高杨看出他有点不对劲儿,说,“愿意跟我说说不?憋在心里可不好,会憋出病来的。”
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谎说去看刘师傅,见他睡了,就不知怎么走到这里被门外的姑娘给拖进来了。高杨知道他说谎,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问刘师傅梦游是什么意思。“你是医生还不知道什么是梦游啊?”刘师傅反问他。“我知道什么是梦游”他说,“可我不知道她说的梦游是什么意思。她的意思是说你可以有两个你。我怎么可能活出二个我?”“所以说你没有她高明。”刘师傅说,“遇到高手了吧?你打算怎么办?他问什么怎么办?目标都消失了,要不要继续寻找啊?”刘师傅说,“要不我在镇里帮你找一个算了,广东女人虽然没有北方女人性感,但会过日子。他说我听不懂她们说的话,叽里咕噜地比英语还难听。”刘师傅说那你就耐心等待吧,这都是你前世欠的债,这些女人都是来讨债的。他问我怎么会欠这么多人的债?刘师傅说这也不奇怪,如果真有前世,那殷正浩的前世应该在清朝,那时候的男人可是有三妻六妾的,三妻六妾,还没完还没完,还得有好几个,殷正浩就等着受吧。“我凭什么等着受啊?我不等了”他说,“我想好了,今年有毕业生来,就从中选一个差不多的人结婚,别人不都这么过吗?我为什么就不能哪?”“进步了进步了,好现象”刘师傅笑着说:“我告诉你,先结婚后恋爱在中国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传统的东西是有道理的,往往最平淡的也是最幸福的,你看古往今来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有几个是好结局的?你再看看那木棉花,别的花都是先长叶子后开花,唯独它是先开花后长叶子,不是也挺好?”
经过那晚之后,石榴的心情也开始烦躁起来,她来到刘师傅的修车铺,说,“听殷医生说你是个智者,能为人解惑,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别听他瞎说。”刘师傅说,“我只是多吃了几碗干饭,你们的困惑我都经历过,成了事后诸葛亮罢了。等你活到我这个年龄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别人那么容易就能得到幸福而我不能?”石榴问。
“你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幸福。”刘师傅说,“其实幸福是一种感觉,你感觉自己幸福了,也就幸福了,你感觉自己不幸福了,那么,你就是躺在蜜罐里,也不幸福。欲望是烦恼的根源,知足才是幸福的源泉。”
“可是我要的并不多呀。”石榴说。
“问题不在于你要的多不多,而在于是否现实,是否能够得到。”刘师傅说,“给你的你不要,明明是无法得到的东西,你却执意追求,结果只能是烦恼。”
“我确实很烦闷。”石榴说,“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过的好好的,唯独我这么多烦心的事儿。”
“你怎么知道别人不烦闷呢?你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刘师傅说,“人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真把别人的经给了你,也许你会觉得更难念。其实,烦恼本身也是一种滋味,就像酸甜苦辣,各有各的滋味一样,等到哪天,你连烦恼的滋味都尝不到了,生活也就真的无滋无味了。”
“那我该怎么办?”石榴又问。
“你看我,我曾经是个工程师,如果我一直把自己锁在工程师这个层次里,那我也就活不到现在了。我现在在修车师傅的层次里,活得很好,我感觉很幸福。”刘师傅说,“人的眼睛长在前边,是让你往前看,不等于让你一定往前走。走不通了就回来,退一步海阔天空。好好珍惜已经属于你的一切,尽情地享受,好高骛远只能自取烦恼。”
刘师傅的话石榴似懂非懂,回来的路上她下了一个决心:结婚。没有几天,她把喜糖送到了医院的所有科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