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战争会是什么样?这个问题关系重大。
战争是军事和政治的统一,是通过暴力途径实现政治目的的手段,军事斗争必须服从政治的需要;反之,政治领域发生的变化,也必然会对战争的演变产生巨大影响。
战争作为一种社会历史现象,在人类文明发展的漫漫长河中,其样式不断随着社会制度、生产方式的发展而演变。正如恩格斯写道,“人类以什么样的方式生产,就以什么样的方式作战。”
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是进行战争的物质基础,是构成战争的最基本和最重要的要素。没有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战争无法进行;拥有先进的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也就意味着掌握了一定的军事优势。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的数量和质量不但对战争胜负有着决定性影响,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迅猛发展也在不断改变着军事组织和作战样式。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半个多世纪内,由于微电子、核能、航空航天、新材料、新能源、计算机、互联网等为代表的现代科技的出现和迅猛发展、应用于军事领域及其不可避免的扩散,使得进行战争的物质基础和技术条件对现代战争样式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刻影响,并掀开了持续至今的新一轮军事变革的序幕。
“兵者,国之大事也。”由于军事斗争结果对于国家安全与利益、民族兴衰、人民福祉至关重要,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得承担重大使命任务的军队逐渐形成和具有了趋于“保守”的内在特质,主要体现在:军事组织对于改革自身体制结构总是表现出几乎是处于本能的强烈抵抗;新的军事理论和作战样式由于缺少实战检验,缺乏充分的说服力和可信性,不易被军队接受和采用;现代化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的研发、生产、装备、部署的周期长、投入大,费用高,因此,其对战争样式演变的影响也需要较长时间的过渡才能够体现出来。同时,上述原因也造成了,事实上,当前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军队都在参照距今时间间隔最近的上一场战争样式来准备下一场战争或未来战争。
这样,在众多军事领域发生变化,其外在表现或者是“连续的”,或者是“阶跃的”,但在实质上,战争样式的演变总是服从“内在连续”的规律。换句话说,战争构成要素的发展变化总是表现出“连续的”特征,区别只是体现在变化的速率和幅度不同。因此可以说,“下一代战争总是蕴含在上一代战争之中”。基于此,也为预测未来战争提供了可能并将其作为依据。
随着全球化进程的不断深入,全球性和地区性地缘政治格局风云变幻,国家与非国家性质主体内部及其之间的新现象、新问题、新矛盾、新冲突不断涌现,使得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的动因更为复杂和多样,同时也极大地增加了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的不确定性、非线性和难以预测性。另一方面,作为战争演变重要推动力的军事科技发展也是日新月异。在此大背景下,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将以什么样式进行?为赢得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应发展什么样的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中,将主要采取哪些作战样式?对于上述问题,世界上各主要军事强国都已大力开展研究。
本书即为笔者在此方向上的探索。本书将深入剖析“战争处于快速发展和演变过程中”这一事实和现象,并根据军事理论、科学技术、社会科学等领域的原则和规律,在对构成战争最重要物质基础的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发展现状和前景进行深入考察的基础上,周密论证,大胆前瞻,对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进行研究和预测。
这种对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的研究和预测,不仅可作为制定国家安全战略、军事战略和社会发展战略,进行国防基础设施建设,开展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研发,实施军事组织和军事训练、民众教育和动员等军事斗争准备的前提,为其提供决策依据和作为参考,也是指导和制定国家在政治、经济、外交、人文、能源、民族、宗教等领域内的法律、法规和政策的基础。
一言以蔽之,针对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的理论研究、物质准备越深入和充分,就越有可能占据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中的主动权和获得战场优势,进而有更大信心取胜。
现代战争中使用的主战武器,性能先进,相应地,技术复杂度也在不断提高,同时,其研发、生产、装备和部署周期均较长。此外,军事组织自身的“保守”特质决定了,军事组织在面对发展和改革时具有很大的“惰性”,这造成了军事领域在变革时总是具有很大的“惯性”。因此,对未来战争样式的研究,应该将其设定在未来一个较长的时间区段内进行。
基于此考虑,对于本书中涉及的“未来”这一时间概念,如果限定在诸如未来十年的“短期”内,基于当前军事领域的现状和发展趋势,虽然可以比较有把握和具有较高可信度地预测未来军事领域的一些变化,但与当下相比,这些变化的内容、幅度、深度和广度均不大,难以称得上是“革命性”的变化,因此,研究的前瞻性不强。
应注意到的是,至2025年的未来中短期内,当前进行中的世界上主要军事强国的军事变革和军事转型计划将初步完成,且大都完成了新一轮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的升级换代,武装力量具备了一些新的组织形式,新型新质战斗力已经成形和趋于成熟,并开始探索和研发下一代基于新概念和新物理原则的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至2050年的未来中远期内,世界上主要军事强国目前研发中的基于新概念和新物理原则的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将批量装备部队和实战化部署,这必然会对未来战争样式产生革命性的影响,并由此引发作战样式、军事组织和指挥体系的颠覆性改变。在此背景下,完全崭新的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样式将初露端倪,为人们深切关注,并在一些局部战争和武装冲突中得到实践检验。从另一角度讲,这也是过去近30年期间人类战争形态演变的自然和逻辑发展结果。
基于上述,本书研究和讨论的“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将被设置在“未来中长期”的时间尺度上,如至2050年的未来30余年,是比较合适的。这个时间区段一般也是主战武器批量建造的时间跨度及其服役年限。在此期间,人们将会见证到军事领域内大量变革的涌现、不断成熟并最终成形,相应地,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也将以新的面貌展现在人们面前。
研究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相关问题,需要以对未来国内和国际的政治、经济、外交、军事、社会、信息、生态、民族、宗教等领域的研究作为基础和前提,并伴随有大量的假设和构想,因此,将不可避免地带有强烈的主观性,研究结论往往会引发争议。
进行战争的目的决定了战争进行的方式,而战争进行的方式服务于进行战争的目的。研究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首先需明确“人类未来所处的安全环境”、“未来人类为何而战”等问题,在此基础上,进而研究“未来人类将怎样作战”。
战争是最复杂的人类行为和社会现象,是在人类活动所有领域内斗争的综合和统一,具有高度的目的性和组织性。可以断言,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仍将以交战双方是否达成各自的政治目标作为衡量和评价胜负的最终指标。
战争和武装冲突的结果取决于诸多因素,例如,交战各方的武器和军事装备的数量和质量、战备状态、人员战斗素养和战斗技能、战略和战术、指挥艺术、后勤保障、民众支持程度、国内外的政治和经济环境等,同时,这些因素之间存在着强烈的相互影响和作用。
人类历史发展有规律可循,但不会简单地重复,尤其对于战争这种最复杂的人类活动。参战各方为了赢得战争胜利,都竭力动用各自所拥有的、可行的、有效的多种手段,以求在最大程度上打击敌人。因此说,极少有一场战争是上一场战争的“翻版”。另一方面,任何战争和武装冲突,无关其规模大小、强度高低,都是在特定的政治、军事、外交、经济、文化、地理等条件下进行,并完成“发生——发展——结束”这一周期的。
从认识论角度讲,人类往往是在对“过去”和“现在”的理解、认识和获得知识的基础上,来预测“未来”。这本无可厚非,但如果仅仅基于对“过去战争”和“现在战争”的认识来预测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却难以得到令人信服和真正具有指导性的结论,因为从“过去战争”和“现在战争”中得到的经验,虽然符合当时的战争环境和条件,却未必能够适应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的环境和要求。纵观人类历史,无论从爆发原因、进行方式还是战争结果上看,都发生过很多场令世人“意料不到”、“瞠目结舌”的战争和武装冲突。
近些年来,军事领域内发生了一些引人瞩目的变化,例如,在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和利比亚战争等若干场中等规模局部战争中展现出来的作战样式,恐怖主义组织和极端主义组织发展壮大并更多地成为战争和武装冲突的主体,网络、信息越来越多地成为新的、热点的和重要的战场空间等,都已经确凿无疑地表明:人类军事斗争领域正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变革;战争和武装冲突的演变幅度、频率和速率越来越大;战争和武装冲突具有的“非线性”、“不确定性”和“难以预测”等特征愈发强烈。
无论如何,“历史”总是作为研究和预测“未来”的基础,但“历史”是作为思考和研究“未来”的起点,而非终点。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的样式之所以有别于“过去”和“现在”,不但是由未来人类政治、社会、科技、经济等领域发生的变革决定的,也是在“过去”和“现在”战争和武装冲突基础上,符合逻辑的、自然的演变结果。
对于“预测和描述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这一重大课题,世界上各主要军事强国均在研究。目前,战争已经呈现出”陆、海、空、天、网络、电磁”等多维战场空间“一体化”的趋势。未来,战场空间将得到进一步的深化和拓展,将产生新的战场空间,一些战场空间将成为“主要”和“决胜”战场空间,一些战场空间将会融合或者消失。此外,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的样式将发生哪些改变?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与“现在战争”、“过去战争”相比,存在着哪些共性和差异?将会给人类带来那些新的伤害?随着以政治手段解决矛盾和争端越来越成为人类共识,战争和武装冲突是否会减少甚至消失?
海湾战争中,美军使用的主战武器和采取的作战样式展现出强大的作战效能,并以极小的代价,在短时间内达成了战争目标。海湾战争给人们带来了极大震撼并认识到,军事领域已经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且这种变化是由高科技引发的。随后,各国掀起了对海湾战争的研究热潮,并视此场战争为新一轮“军事变革”的开端。之后的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中,以高精度武器、无人机、先进战场态势感知能力、联网作战等新型新质战斗力逐渐成熟,未来战争的发展方向和轮廓也逐渐变得清晰。
进入21世纪,以迅猛发展的信息技术为牵引,人类的政治、科技、社会、经济、军事等所有领域都在发生着深刻的变革,人类进入“信息化时代”,当代战争被称为“信息化战争”,“信息优势”成为战争和武装冲突中的决定性因素。至2050年的未来中长期内,以“信息化”为代表的新兴科技将对军事领域进行全方位的“改造”,且无论从深度还是广度看,都将超过20世纪90年代初至今。在此时间区段内,军事理论、作战原则、战争伦理、军事组织、编制体制、指挥控制等所有军事领域都将发生革命性、波澜壮阔的变革,这些变革将颠覆人类对战争的传统认识,并将对人类文明发展进程带来极为深远的影响。未来战争,必然处于“信息化战争”的更高层次阶段。
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是军事斗争的物质基础和条件,先进的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可构成战场优势,同时也是实施“威慑”和“遏制”的手段。因此,科学技术领域取得的进步,往往被首先应用于军事领域,同时,科学技术革命往往也是催生和推进军事变革的“催化剂”。这样,可从武器和军事技术装备着手,研究军事科技发展对军事组织、战略战术、作战样式乃至全球性和地区性军事—政治格局的影响。
对未来战争的研究,人们习惯于采用给战争“断代”的方法。例如,美国学者提出了“第四代战争”,俄罗斯专家提出了“第六代战争”。也可以从战争最本质和最具代表性的特征角度,给战争样式命名,如机械化战争、信息化战争、无人化战争、智能化战争等。
对未来战争给出一个简短而精准的描述,很有必要和意义。至2050年,战争样式将发生什么样的重大变革?战争样式上的改变,会对军事组织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武装力量各军兵种结构将发生怎样的改变?具体地将,未来战争将重点使用那些武器装备、采用什么样的作战理念,或者将出现那些新的军事组织?
给出上述问题答案,自然也就得到了对未来战争的描述。可以断言,精确打击、空天一体作战、网络攻防、全球快速打击、导弹防御系统、网络中心战等新型新质战斗力将在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中占据主导地位。同时,这些新型新质战斗力的出现,要求武装力量的编制体制、指挥架构都要与之相适应。
在上述以及未来还将出现的新要素和新特征基础上,未来战争和武装冲突将呈现出迥异于现今的面貌。未来战争的战场空间更广阔、作样样式更丰富、组织指挥更复杂、打击手段更多样。但是,如果仅从这些角度对未来战争命名,难免以偏概全。命名未来战争,应基于其有别于“过去战争”和“现在战争”的最显著和最具代表性的特征。
笔者将未来战争命名为“全维战场空间内进行的高精度战争”,简称“全维精确战”。“全维”的概念,涵盖了当今已成形的(陆、海、空、天、网络、电磁)战场空间和未来可能出现的新战场空间。“精确战”概念,是由于未来战争中的交战各方均以高精度武器作为主战武器,精确打击成为主要使用的作战样式。未来战争与现在战争相比,不只是表现为高精度武器的使用占比不同,更重要的,在所有战场空间内,都将使用各种类型的高精度武器,实施“精确作战”。
军事斗争准备,宏观上可体现在理论和物质两个方面。理论准备往往超前物资准备,以便为物资准备提供指导和依据,使得物资准备具有最佳的投入产出比。此外,理论准备不应脱离,并需要适应物质准备状况。军事斗争准备得越科学、充分和准确,就越有可能占据未来战争的主动权和取得战场优势,进而有更大的概率和信心赢得战争。
研究未来战争样式,应将历史和现实作为基础和出发点,面向未来,构建起历史和现实与未来之间的逻辑桥梁,严谨求证,大胆预测。应对此领域的工作给予充分重视,将其视作军事斗争理论准备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为其提供指导和依据。
人类文明处在一个新的发展大潮之中,进入信息化时代,科技进步日新月异。本书写作和出版之际,军事领域也必将发生了笔者预想不到的变化。毕竟,战争是人类最复杂和最重要的国家或集体行为,个人因素也在战争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而人类的个体和集体行为总是伴随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无论怎样,战争样式总是处于演变之中,这不以任何国家、军事组织和个人的意愿为转移。近些年来,不难观察到,战争样式演变的频率和幅度均呈现出“加速”的态势。
本书草成,对于所涉及的复杂和宏大问题,一直存在“有心无力”之感。探索永无止境。若本书能对同仁具有微薄的借鉴价值,并能教育和引发广大民众思考,实乃笔者之大幸。
二〇一五年三月
战争是强迫敌人服从自己意愿的国家力量行为。
—卡尔·冯·克劳塞维茨
战争之所以爆发,十有八九是因为未能做到使侵略者无利可图。
—爱德华·勒特韦克
有限政治目的的战争往往能使胜利者获得更大的利益。
—J.F.C.富勒
如果战争不能带来任何好处,那么任何人都不会考虑发动战争。正是由于胜利和获取的希望,才催生了战争的爆发。防止战争的最有效保证,是让人们对迅速到来和必定发生的损失感到恐惧。人道主义者也要注意,对于和平的过激追求,将导致我们放弃镇压邪恶势力的最好武器,失去这些武器,将使我们无法消灭他们。
—朱利安.S 科贝特
任何人如果希望看到今后将如何,就必须思考过去曾经是怎样的。在这个世界上,每个时代的所有事情,在古代都有过极其相似的对应物。因为这些行动都是由人来执行的,而现代的人们有着与古人同样的激情,因此不可避免地要走向同样的结局。
—尼可洛·马基雅维利
在对国家命运起决定性作用的军事中进行重大变革,必须特别谨慎。
—米哈伊尔·伏龙芝
指望几个相邻、独立而未联合的国家一直和睦相处,那就是无视人类历史发展的一贯进程,蔑视人类数个世纪以来所积累的经验。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历史是最好的老师,而军事则完全属于实践。
—鲍里斯·沙波什尼科夫
任何新武器的出现,都导致了武装斗争样式和方法的根本性变化,这已成为军事领域革命的象征,它标志着向新一代战争过渡。
从新一代战争的诞生,到准备进行新一代战争,总是要经过一定的、有时是长时间的过渡期。但每次都是经济发达国家将当时最新式武器以充足数量装备其部队,然后他们就开始准备发动新的战争,而那些根本没有新式武器或新式武器拥有量不足的国家,则被动地应对战争和武装斗争日新月异的样式和方法。
军人的任务,从来都是对未来战争进行全面准备,但常常由于各种原因以及错误的分析和预测,他们所准备的,实际上是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过时的战争。
—弗拉基米尔·斯里普琴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