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生辰的头一天,府里管衣裳制作和缝补的绣娘给春雪屋里送来了两套新衣,说是各位小姐少爷都有两套,不分嫡庶,以便穿着出席明日的宴会。
春雪和双儿嗤之以鼻,白夫人总是善于在场面上显示她的宽厚仁和,内里心思却是龌龊不堪。
双儿带着柳絮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两套新衣,倒是没什么问题。春雪也安心地随唐姨娘练了会字,姨娘身子虚弱,不参加明日的宴会,嘱咐春雪要多加小心,不可失了礼数。
夜里,熟睡中的春雪突然“啊”的尖叫了一声,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脸上兀自带着惊恐的表情。在地塌上守着的双儿被惊醒,忙点亮了油灯,上前拨开纱帐,见春雪惊魂不定的样子,搂着轻拍她的后背:“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不怕,啊。”像姐姐哄小妹妹般。
春雪无助地拉着双儿的手;“双儿,我梦见我在夫人的生辰宴上被划伤了脸,我”她伸手抚着自己的脸,“我好怕。”
“不怕不怕,”双儿一边安慰着,一边起身倒了杯水递给春雪,春雪喝了水,镇静下来。
“小姐,你想想,你是怎么被划伤脸的?是在哪里?”之前,春雪曾把自己做梦的事告诉了双儿,所以双儿显得并不惊慌。
春雪仔细回忆梦里的场景,“好像是在府里花园的假山旁,那里有一座怪石突兀嶙峋的假山,对,就是那里,有一个人推了我,我的脸就撞上去了,流了好多血。”
“是谁推的?”
“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人很多,一堆小姐围着我。”再回忆,春雪也想不起其他的情节了。
主仆两一致觉得奇怪的是,之前这个梦里的事是在十三岁后才发生的,现在似乎是提前到了夫人的生辰上。如果真是这样,明天难道夫人她们要提前下手?
春雪百思不得其解,与双儿商议后,只能等到明日以不变应万变了。
“没事,小姐,那我们明日就不去假山旁。”双儿沉吟了一下说。
“睡吧,没事,明日我会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保护你的。”
双儿扶着春雪躺下,给她掖好被角,在旁边握着她的手,陪着坐了一会,倦意来袭的春雪终于又睡着了。
双儿回到地上的软榻,想了想起身翻出一根绣花针别在明日自己要穿的衣服腰带里,以防万一。
第二日春雪换上新衣,在房间里找了一把削水果的铜匕别在里衣的腰间,用腰带束好,画好妆容,带着双儿和柳絮出门了。
花园里的空地上,搭起了戏台子;一边摆满了桌椅,桌子上放着各类水果;府里池塘中央的桥上两旁栏杆都绑上了盆栽的鲜花,虽是初冬,可还不算太冷,天空出现了一丝暖阳,更是映得府里红火热闹。白夫人与慕容春雨在内院门口迎接前来庆生的夫人和各位小姐;慕容耀在外院门口迎接男宾;先到的夫人小姐已被苏姨娘和慕容春水带至正屋,正屋大厅里,韩老夫人与白夫人娘家大嫂—卫尉府的当家夫人叶夫人闲聊着。
春雪到了正屋,给老夫人和叶夫人见了礼,叶夫人倒是和颜悦色,只简单礼貌地问询了一下春雪年纪便不多言。老夫人让春雪坐到春水、春卉她们身边去:“你们几个先陪着白小姐聊天,待一会其余的小姐们到了,再带着小姐们出去园子里玩吧。”说着扭头对叶夫人笑道:“咱们聊咱们的,这些孩子们就让她们在一处认识认识。”
叶夫人也笑道:“是啊,我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平常娇惯得紧,让她跟你们府上的小姐多学学。瞧这几个丫头稳重的。”
“哪里哪里,夫人你过谦了,你家白清秋机灵活泼,老身可是真喜欢呢。”
两人又客套着聊开了家常琐事。
这边,春水和春卉都陪着白小姐,春雪过来见礼:“白小姐好。”
白清秋极其轻慢地回了一礼:“三小姐好。”便撇开头,继续与春水聊天。春卉见状,拉着春雪坐下,两人只在一旁静静听着春水大肆讨好夸赞白清秋的发饰、衣服等,白清秋脸上写满了得意和开心。
不一会儿,陆续又来了几位夫人小姐,有太尉、御史大夫及京兆尹、右扶风等官家的夫人小姐,另有卫将军家的夫人小姐也来了,至晌午时分,客已全部到齐,白夫人引至正屋互相认识寒暄,相互打过招呼之后,慕容春雨就带领一大帮闺阁小姐到了园子里去玩儿。
冬日的暖阳映照在花园里,当真是莺莺燕燕、欢畅热闹,“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贵女们三三两两穿梭在园子里,或是几个相熟的聚在一块吃茶聊天。春雪只和尚书令家的庶出二小姐萧兰芝、太医令家的庶出五小姐赵悠然相熟一些,他们三个也聚在一块说着闲话。
一阵欢笑声和一片鼓掌的声音传来,春雪扭头一看,春雨带领的一帮嫡女在假山旁围绕一株腊梅观赏,不时有说有笑。
假山?春雪心中一个激灵。
这时,春雨朝着这边招了招手:“春雪、兰芝、悠然妹妹,你们快过来,姐姐们正在以花为名,即兴咏诗,你们也过来听听吧!”,春雨像个友爱的长姐一般说道。
春雪却是一脸煞白,萧兰芝被勾起了兴趣,没注意到春雪的异样,拉着春雪和赵悠然,就像那边走去。旁边的双儿见状,在春雪耳边轻轻抚慰说:“小姐,不怕,有我呢,过去吧。”说罢扶着春雪走过去。
萧兰芝和赵悠然挤进了圈子里去,春雪只站在外面,离假山还隔着一堆人,双儿站在身边紧挨着,饶是这样,春雪也一直提着心。
人群里,白清秋为了显摆才气,也咏了一首:“香飘满园宾客笑,一树梅花雪中俏。”虽然诗意一般,但各家小姐都给足面子,纷纷鼓掌叫好,白清秋头昂的更高了,满是开怀畅意。春雨身为主人,也不强求各位咏诗,只是让大家随兴而发。整个过程春雪一直暗中观察着春雨,没有发现丝毫异常,似乎春雨的心思就根本没放在春雪身上,只是忙着招呼闺阁小姐们。
看贵女们站累了,春雨招呼着一群人又往池塘边走去。春雪和双儿对望一眼,均是松了一口气。春雪却在心头觉得很奇怪,难道梦是假的,春雨母女根本没准备在今天对付自己?
大家走到池塘边的一排木椅上坐了下来,观赏着池塘里的荷叶,还有几只鹤停在池中的一棵大树顶上。
春雨为大家介绍着府中的景致:“各位姐妹们,你们面前的这个池子虽然不算很大,可是来历却很久了,是祖辈一直传下来的。这池子里的水即使在大旱的年间也没有干涸过,在雨水多的季节也不会涨很高的水,是不是很神奇?”
“是吗?”
“哇!还有这样的池子!”
贵女们听说后都很兴奋,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还有呢,你们看到池子中央的那棵大树了吗?两人合抱粗的一棵大树,长在池子中间凸起的一方泥土里,周围全是水,可是却长得很好,四季常青。这棵树据说是我太爷爷的爷爷种的,”春雨自豪的说道。
这时,春雨旁边跟着的秀妍递了一杯茶水给春雨,说了半天也口渴了,春雨一口喝干了茶水。递回杯子给婢女秀妍时神不知鬼不觉的摸了一下秀妍的手背,秀妍微不可察的轻点了一下头。这个动作恰好被身量高挑的一名贵女给挡住了,春雪和双儿没有看到。
春雪看着面前的池塘,自己似乎从没有注意过这个池塘,只知道从记事起,它就有了,池塘里还养着鱼儿,有一年,爹爹还在府中,春雪想吃鱼,爹爹还亲自在这池子里钓了一条鱼给自己炖汤喝。想到这里,春雪心中对于慕容渊的思念涌动起来,她多希望父亲快回家来。
双儿见春雪发了呆,也不说话,只紧紧跟在身后,还没有完全卸下防备。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池子中的大树给吸引了,有的说:“哎呀,春雨,你们家应该修一座桥通向池中的那棵树的,这样我们就能过去摸一摸那棵神树了。哈哈……。”
活泼好动的萧兰芝也禁不住附和道:“是啊,是啊,春雨姐姐,你们府中有没有船呀,可以坐船过去不?”
说着,萧兰芝还站起来,往池子边跨了两步,春雨见状,忙对秀妍说道:“快去扶着萧小姐,当心摔了。”说着起身走到萧兰芝侧后方,亲昵地说:“兰芝妹妹,你不知道,太爷爷下过命令,让府中人不可在池塘中划船。再说了,这池塘这么小,划船也没趣儿,改天我邀大家一起去郊外的湖上划船吧。”
春雪话音刚落,萧兰芝和秀妍足下踩着的一块石头便突然松动了,向下沉去,萧兰芝一声尖叫,众女惊慌中有的向后退,有的伸手去拉萧兰芝,场面乱了起来。
春雪在后面,听到萧兰芝的尖叫,心中一阵担忧,那可是她唯一的朋友。一霎间也没想到太多,拨开面前的两人就向前去,双儿要拉已经来不及。
春雪挤到前面,只见萧兰芝站着的石块已经沉到水里,秀研在石块下沉的一刻已经退后了一步,此刻正在岸边牢固的石块上跪爬着,准备和其他人一起将萧兰芝拉上来。
萧兰芝体型偏胖,秀妍一人拉她不上来,春雪见状也蹲到萧兰芝的前面,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兰芝,快拉着我,我拉你上来。”后面一堆小姐们也齐齐伸手,纷纷叫嚷着:“兰芝,快上来。”萧兰芝惊慌失措正要伸手过来,突然春雪感到后背传来一阵较大的推力,来不及回头看是谁推了她,小小的身子便“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双儿挤开人群跨前一步,手伸到半空,只来得及摸到了春雪的衣裳后襟。
春雪落水后,比萧兰芝隔岸边的距离更远,她扑腾了几下,向岸边挣扎着,却反而越挣越往池子中央的方向沉下去。就在水快要漫道嘴里的那一瞬间,她望向岸上,看见春雨的眼里闪过一道恶毒的笑意。
春雪刹那间明白了:春雨真正的后招原来在这里,并不是在假山旁。只怪自己放松了警惕,悔恨如冰凉的湖水一般交织而来。
岸边炸开了锅,有人吓哭了,有人慌忙大叫:“救命啊,有人落水啦!”
萧兰芝虽然下半身已沉到水里,但始终是拉着秀妍的一只手的,春雪落水后,秀妍用左手拉着春雨,春雨又拉着别人,秀妍借助着身后众人的力量,右手使劲一拉,便把萧兰芝拉上了岸,春雨忙指挥大家扶着萧兰芝先往后退到绝对安全的地方,然后立即高声喊人来救人。
离池塘较近的家仆们,听到声音早已围拢过来,会水的两个小厮立即跳下水向春雪游去,春雨趴到岸边,望着水里的春雪,大喊:“三妹妹,三妹妹,你坚持住,他们已经来救你了。”
双儿见到救人的两个小厮,心里一阵绝望:这两名男仆肯定是大小姐安排好了的。还不知两人会不会痛快把小姐救起来,就算救上来,春雪一个将军府的小姐,被两名男仆湿身搂抱上来,名节早已毁掉了。双儿急得哭了出来,但是又不会游泳,想了一下拔腿往老夫人所在的正屋跑去,只有老夫人叫来的人才会真正把春雪救起来,她心里暗暗祈祷春雪一定要等到救兵来。
春雪离岸边大概有三四米远,水已经渐渐漫过头顶了,两名小厮还未游近身边,她渐渐沉了下去,岸边众人已看不见春雪,未料到这池子竟如此的深。萧兰芝受了惊吓,已经被丫鬟们架着回屋去了。
两名小厮向水中潜了下去。在水下,春雪终于沉到了池塘底,脚已经蹬到了池塘底部的淤泥,呼吸渐渐窒息,迷糊中她感到一名小厮游到了身边,开始扯她的衣裳腰带,残存的一丝理智使她无力地挣扎了一下,手紧紧抓住池塘底部的一把泥,预备扬起砸向小厮,另一名小厮迅速抱住她的身子,两人把她身上的衣裳扯得乱七八糟,还趁机在她刚发育的胸脯上摸了几把,见春雪已昏迷过去,才托着她向水面游去。
岸边各位夫人都到了,双儿搀着老夫人走在后面,其余的家仆预备救人的好些已跳进水里,刚游到中央就见到春雪已被托出了水面,几人把春雪拉至岸边,抬上了岸。
双儿扶着老夫人刚刚到,一见到春雪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脸上满是淤泥,狼狈不堪,一个箭步跑上去,脱下身上的衣裳盖在春雪的身上,一边哭一边不停地按压春雪的肚子,她记得小时猴自己姐姐落水,娘亲也是这样救活姐姐的。
几息过后,春雪的口里往外冒了些水,竟然咳嗽了一声,醒了过来。老夫人见状忙吩咐身边的婆子把春雪背回屋里去,又命人去请大夫。
白夫人故作沉痛状的对众夫人小姐说道:“今日小女不幸落水,扫了大家的兴致,我在此向大家道歉了。好在春雪丫头的命应该保住了,”说着对伏在怀中哭泣的春雨说:“雨儿,你快别哭了,去看看春雪丫头吧。”
春雨一边哭一边说:“都怪我,没有阻止大家来池塘边玩,要是我不带大家来这里就好了。我也是想让大家看看我们府邸的池子,见大家都很开心,才到池塘边玩的。”
“好了,没事了,春雨小姐,这也不怪你。”
“是啊,快回去换身衣裳吧,你这衣袖都湿透了。”众人见春雨哭的伤心,纷纷安慰,心中都赞叹慕容春雨有情有义。
接下来白夫人再带领众夫人小姐吃了午宴,因着主人府上有事,众人寒暄了几句,就陆续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