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下来啦？”
柳潋好笑地看着易子羡的窘态，正好瞧见张德从楼上下来。
易子羡挑着眉毛，那下来的青年着了一身湖蓝袍子，手里抱着一把面板都有些泛黑的琵琶，举动之间皆有些说书人的气质。
这估摸着就该是拿着挂在墙上那牌子的那位，看着还安静，比洪瑾淳那简直顺眼太多了！
“柳掌柜，我可能今日就摆座说书？”
柳潋微微点头，之前钟子音老爷子坐的位置她就没撤去。
现下虽不如上次那般声势浩大客人密集，却也正是要开午场生意的时候。
张德虽是个安静的，但是一坐到那位置上，起手的范式处处透着胸有成竹的味道。
柳潋在易子羡边上坐下，看着张德的一举一动和易子羡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你猜猜他会说什么？”
柳潋抿上口茶，扬起下巴比了比挂着的荐书令：
“他是我这儿第一个带着荐书令来的，今天又是说的头一遭。不管他平日里是讲什么的，按着规矩都要先介绍介绍自己，再介绍介绍这说书的门道。”
“所以今天啥也不讲？”
“瞧你说的，怎么能叫不讲呢，这叫头次的‘荐说书’。”
柳潋又用拿着杯子的手比了比坐的笔挺的年轻说书人。
“别看他面上淡定得很，等下一出声你就知道他的底子。《荐说书》可不比平日里他说惯了的那些说段，这才考验他对消息故事整理和理解的本事呢。”
“他在等什么？”
张德并不急着开口，绞着琴弦边调音边却是像在等什么契机。
“等那边的客人点完菜，得一个所有人关注点都能在他这儿的时候。”
果然，琅琅哩哩一阵琵琶过，正好是紫苏拿着点单牌离开桌子的时候。
易子羡觉得有点儿意思，也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等他说。
“诸位午间好！小生张德初来宗城，承蒙柳掌柜不弃，收下小生一枚荐书令。也多谢各位捧小生的头场！”
进门时也不少人瞧见了挂着的墨色牌子，嚯嚯，带着荐书令来的，可是个人物。
“张生！今日说什么呀！”
下头有人带头鼓了掌，呼喝着拉高气氛。
“照例该讲讲说书那点事儿，不过小生未见过多少事面，知晓最多也就是我师父那点儿屁大的事儿。今日便说说我师父，客官下回若是去往徽州可别告小生的状！”
“说书的都喜欢这么欺师灭祖么……”
听着易子羡自言自语柳潋没忍住笑，一边捂着嘴一边摇头。
“小生师父说书卢先生，传言生来就带一板牙一三弦一水壶子，带的东西可不少。有日小生问师父：师父啊！这许多都带着了，咋把眼睛给忘在娘胎里了？”
“说书卢瞎的？”
“天盲。却巧了一张嘴，有趣的很。”
又是一阵琵琶声。
“说书卢有句话，东三地，西三地，日日上街嘴当枪。
“东三地徽、宗、泰，西三地昆、黄、淮。这六个地方的人就是吃睡拉撒都想着等会儿说点啥，噼里啪啦，哑子叫唤都捉急的很。”
“说书卢虽然是个瞎的，却带着心瞧人。六地统共二十位说书老先生他都亲自去敬过酒，您说为何没有其他地方的老先生？”又是一顿弹拨，吊着客人胃口。
“这二十位老先生太能说，拉着说书卢日日说夜夜说，说尽兴了才送他回来。
“等说书卢从淮地回来时候，小生问师父：师父！咱接下来去哪儿啊？说书卢大手一挥，已经再不想出远门啦。”
“我曾祖父给发的头一次荐书令，三十位老先生在说书卢游历四方时候还健在只二十位，他都去拜会过。”柳潋摸着杯子由衷感叹，“说书卢待人是真的诚，他心不瞎。”
“说书靠的是嘴上的营生，做什么事都要有个引荐，嘴也需要引荐。小生师父曾经总结了几位前辈们的特点想为自己找个好师门，得个好推荐。”
张德停下仰头满饮一杯茶。柳潋赶紧拍拍易子羡，身子前倾，一副好戏开场的兴奋样子。
“从南往北从西到东，泰州朱、梅擅戏说史学往事称‘小本纪’；徽州东市、落魄道和鉴阑阁三处宝地，市井、流闻、混杂，所谓‘开金口’；宗城富贵地，琵琶三弦板牙木中勾玉。”
张德嘴不留空一扫琴弦：
“昆城慢，曲韵长，生姜王；黄淮贴近，下不理世事，鉴日月道理，上不让鬼神，晓天地良心。零星散落，还有跑客马，奇遇沈、石，以及生意兴隆。”
这说的是什么，头回听的客人云里雾里。
张德自然心里有数，马上又扫了扫琴弦换了个慢调子：
“泰州的两位说书泰斗是朱友勤和梅宗寺。两位都通读古籍擅说历史。成王败寇，寇者虽失意却也有名德，两位说的公允，说的内容若能成书称‘小本纪’也不为过。
“徽州的说书不按照人来分但照着聚集的地方分，聚集在东市的说书人说的基本是市井家常奇闻逸事，落魄道是当官的和江湖人爱去打听事儿的地方，鉴阑阁就是赫赫有名的柳家，席麟柳公培养收留的说书人会样样的都有。徽州这几个地方靠说书拿赏拿的比别处多许多，说得好的一开口那就能得钱来。”
“嘿呀！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宗城呢？”下头有人鼓着掌叫唤。
“您可别急，小生我正要说呢。”张德拍拍琴面板。
“宗城是什么地方，那是王都富贵地，连着说书的也用器精良技艺高超，木中勾玉虽有些夸张，但是慕容兰、钟子音、勾越三人均是好手。”
“往西走，昆城杨氏称为‘小柳家’，杨氏自己虽不做说书生意，但他们茶楼里给姜老六和王老嫂嫂两位擅用慢调子的说书前辈留了终身座。
“黄州和淮地是接着一块儿的，说的也差不多。黄州在下淮地在上，黄州有名的前辈明理道人，他借着说书的方式向世人传道点化。
“淮地就更稀奇啦，本身就常常有灵异，鬼神传奇那几乎人人都说得，淮地厉害的说书人那是又会说鬼神又会看风水驱鬼降魔，这里头顶好的就是‘地阎罗’李拐。”
“除却这几个说书人多聚集的地方，还有些零星在各地的，比如一边帮人寻宝一边说书的马项奇，还有边游历边说奇事的沈老爹，走街串巷还捏面儿的石双双，以及开了说生意场话本先河的隆宝通。
“这些便就是说书卢当时能找着的。余下的师父不知，小生也未曾见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