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车间应该有至少整整两年没有进行打扫了，大铁门咯吱一声打开后，就像是放出了传说中的土妖，烟尘滚滚。
“进去之前把口罩都戴好，今天试工后，晚上会叫人过来打扫的。”侯莉说完后，自己先戴上了口罩，当先走了进去，陆飞紧随其后。
二号车间比一号车间的规模要小一些，只有二十四组焊工工位整齐地摆在靠近里侧的位置。
门口这边有很大一块空地，地上有零星的几根生着红褐色铁锈的地脚螺栓，仿佛是在向众人传递着“自己也曾拥有辉煌”的过往。
“你走路的时候小心一些，现在的鞋底都薄，如果脚底板被这些螺栓扎伤，就必须去打破伤风了。”
侯莉一边看着脚下一边小声对陆飞说：
“这种试工的活你其实没有必要来参加的，要求高、强度大，单个工件费虽然也会高出来一点儿，但如果不是非常缺钱，根本就犯不上啊。”
“就是想多练习练习，也再见识见识咱们厂子里边的高水平焊工能达到什么程度。”
陆飞笑了笑，眼睛往身后扫了一圈儿，发现那天那个号称技术标兵级人物的姜合不在，便好奇地问道：“姜工不来吗？那天就是他带着我们参观的焊工车间。”
“老姜啊？他请假了，两天前就请假回老家了，说是家里有急事，忙忙叨叨的，连这个月工资都还没领。”
侯莉叹了口气，“现在能把焊条电弧焊做到他那个水平的工人真是不多了，否则这回的活也不至于翻工。”
“总不会是因为强度不够吧？”陆飞脑海里闪过大刘的焊接水平，“我感觉车间里工人的焊接质量没什么问题啊。”
“现在的客户啊，哪是能保证焊接质量就能打发的？”侯莉伸出蒲扇似的大手拍了拍陆飞的头，“人家要的是焊接美观程度。”
她边说边把陆飞往身后挡了挡，把手中的塑料袋打开，取出一块湿哒哒的抹布将面前工作台上的浮尘擦掉。
然后又将卷成纸筒的图纸在工作台上摊开，四角用四个婴儿巴掌大小的铁锭压住。
这才转身对跟在她和陆飞身后的推车青年说道：“小韩，你把工件堆到那边，然后留下来，负责给焊接完成的贴标签。”
小韩是个肥头大耳的圆脸小胖子，陆飞看了他半天才想起来，这人正是和自己搭乘同一辆大巴车过来实习的校友。
小韩自然也认出了陆飞，但却只是和善地笑笑，没有说话，很快就转过头去做自己的事了，搞得陆飞也没好意思与他打招呼。
老工人有先试工的权利，这一点即便侯莉身为班组长也不好打破，再加上陆飞自己也主动要求多看看其他人的水平，所以自然而然地被排在了最后边。
智客所化的蓝色光球早在第一个焊工开始进行焊接时就飘了出来，一边观察着焊接情况，一边给陆飞讲述着对方的焊接技术水平。
“这个熔池融化时间过长了。
这个焊枪移动速度过快了。
这个手抖得太厉害，最后肯定是蚯蚓爬。
这个速度忽快忽慢……哎，不说了不说了，真是没意思，你们这工厂里的‘高端’焊接技术水平实在太洼了，没有一点儿点评的价值。”
智客连着评价了十几个人后终于放弃，它缓缓地落在陆飞的箭头，“快点成长起来，然后脱离这个环境吧，它会制约你的成长速度的。”
陆飞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从他自己资深级别的技术水平来看，这些工人的焊接都算不上可圈可点，更不要说在资深之上还有更高的等级了。
现在还年轻，他可没有在一个小池塘里当个大哥大养老的心思。
在他看来，作为年轻人，还是应该合适的年龄多去做些有挑战的事情才对。
而在陆飞心中产生这种认知的同时，那边侯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做了很多年的班组长，之前也是从焊工干起来的，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大家的焊接结果都能满足使用要求，但要说美观……还着实差得很远。
哎，如果老姜没回家也不会出这么多麻烦事了！
肥头小韩挺起身子，揉了揉腰，然后把手里已经贴好标签的最后一块工件放进零件筐，“侯组长，大家已经试完工了，把这些零件拿给客户看吗？”
“嗯，拿去给她看看吧。”侯莉有些神思不属，等肥头小韩推着小车走出去两米才突然想起来陆飞还没有进行过焊接。
“你等下，陆飞还没有上手呢，等他焊好之后再一块儿送过去。”
虽然决定给出机会，但实际上，她也没指望陆飞的水平能有多高。
无非是觉得这个孩子很有内涵，日后有成器的希望，长得也还凑合，所以交个善缘罢了。
不过陆飞却不知道女人的想法，事实上，他就是知道也不会在意。
因为此刻的他，满脑子都是那个300组焊接工件的临时任务。
再加上有了上一次拖慢焊接速度，导致自己失去逃脱惩罚机会的经历，此刻的他在仔细地看完图纸后，就迅速地忙活了起来。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在侯莉和肥脸小韩的眼中，从陆飞戴上防护手套、握住焊枪的瞬间起，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仿佛和眼前的工作台融合在了一起似的。
按照智客的说法，从陆飞正式绑定系统开始，系统就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的身体素质了。
像是之前能看到远处加班记录本上的姓名和备注的强悍视力，就是其中的一个方面。
而刚刚在观看焊接过程时，陆飞又发现了第二个好处——即便不透过防护面罩上的视窗，他也依旧能看清火花中心发生的每一丝变化。
不过为了防止太过惊世骇俗，他还是老实地戴上了面罩。
里边的汗味与胶皮味能熏得人打趔趄，可当点火花亮起的瞬间，这些负面因素就已经被他的感觉系统自动过滤，让他完全沉浸在眼前的工作中了。
“这是你的第一次正式焊接体验，祝你成功。”智客大概是担心自己的存在可能导致陆飞分心、失败，所以在陆飞耳畔低声说了一句后就消失不见了。
可陆飞却没有回答，因为此刻的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迟疑：
从美观的角度来讲，平整的满焊和节奏分明的鱼纹焊各有千秋，客户到底会喜欢哪一个呢？
他手上的动作一停，侯莉的心就悬了起来，她猜不出陆飞到底在想什么，但她却知道，如果焊枪长时间保持在一个位置，那就很容易出现焊穿的情况。
难道还是太年轻，所以平白有套好架势，实际上没什么大本事么？
至于站在侯莉身旁的肥脸小韩则微微松了口气。
他刚才之所以没有把零件给陆飞试工，就是因为那天姜合对后者的评价并不是很高，此刻见到陆飞卡壳，他虽不至于幸灾乐祸，但松口气的感觉却还是有的。
毕竟，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头顶总压着一座，来自于与自己拥有着相同起点的同龄人的大山。
可两人的思绪刚刚飘出就被陆飞接下来的动作惊了个粉碎。
“他的手怎么抖成这样？这不是浪费工件吗？”肥脸小韩叫出了声。
而那边的侯莉则没好气地道：“抖什么抖？你上过学没有？那叫半圆轨迹，是鱼纹焊的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