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广告公司的大楼却是砖红色的,虽然这栋大楼并不归它所有,但也占据28楼整层。站在窗口俯瞰这座城市,许以安突然想起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杜甫,她觉得当时的杜甫就是扩张版的自己,但成为杜甫从来都不在她的计划中,那种颠沛潦倒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也许我不甘于现世安稳,但也不乐于四处奔波,许以安这样想。想想自己这四个多月的遭遇,她觉得足够写一部面试奇葩史了,这将是自己“奇葩人生”的辉煌往事,在悄然指向自己的未来。可未来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是像刚才的“大孩子”,还是像刚才的年轻妈妈?读书那会,有个老师经常提到亚里士多德的美的体现整一性,她一直想问整一性的人生是什么?
有一次在鸢尾屋书店,许以安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马悠然,马悠然放下手中《花朵的秘密生命》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说道:“我们要闻起来像玫瑰,像柑橘花,像茉莉。”许以安笑了起来,她觉得马悠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后来钟晨暮跟她解释说,即使最“善良”的花也会耍狠。许以安又笑了起来,是的,也许自己人生的整一性就是耍狠的善良。
门开了,走进来一位并不太职业装的HR,浅蓝色竖条纹衬衫,裤脚口有点收小的改良版西装裤,关键是笑得很亲和自然。许以安站了起来,随后两人面对面坐着开始面试环节,HR介绍自己说:“我叫程亦初,公司人力资源部的!”
面试就像相亲,气场不对无法吸引,这是许以安从钟晨暮那里听到的,她后来跟钟晨暮说更可以归纳为始于颜值、终于气味。程亦初给许以安的感觉,就像所有优秀的HR一样,明明是在套路你,你偏偏觉得很真诚。但是她还是记住了程亦初,因为她们关于两个问题的对答。
程亦初问许以安怎么理解运营管理,许以安说是一个看上去懂得很多、做得很多的部门,实际上是一个不懂也得装得懂、不会也得做得好的所在。程亦初淡淡笑了笑问,用美学的概念是不是就是说,“玫瑰花的美”不是对玫瑰花所下的认识判断,是不依赖于概念?许以安有些惊讶,问她是不是也是学美学的,程亦初回答说三个小时前她才刚搜索了关于美学的相关论述。
“你怎么看待运营管理工作者?”这是程亦初问许以安另一个让她印象深刻的问题,许以安想起了严子苓跟她说的话,沉默了会还是说道:“既要为客户解决问题,也要为公司解决问题!”
“这是一个标准答案!”程亦初说,显然她要听的是标准答案之外的想法,许以安随即说:“一定要懂得解决自己的问题。”
“这也是美学的说法?”程亦初看着许以安,从她的表情来看这显然是一种打趣。许以安报以同样的表情说:“这是许以安的说法。”
许以安回来后跟钟晨暮说,这是她所有面试中,唯一一次没办法确定自己表现得好还是不好。钟晨暮说他以前每次面试都抱着一种态度,那就是你丫看上我之前我已经相中你了,你丫看不上我之前已经被我抛弃了。许以安对他呵呵一笑,这或许是以后的黑幕,但绝不是以前的钟晨暮。她像往常一样开始看书前的沙发整理,连一根褶子都不允许留下,坐下之后对钟晨暮说:“乘小船打道回府,怀着对慧骃国的向往,一辈子与马为友,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你不厚道,跟着人家游历了一番,最后又来讽刺人家!”钟晨暮已经准备出门了,或许他才是真正在讽刺格列佛,也许那是一种向往也说不定。
“希望你待会不会被人讽刺!”许以安没有抬头,她在想一会看完了书去干嘛,已经没有几页了。
钟晨暮对着许以安的头顶挥了挥手,每次他向许以安挥手,不是头顶就是背影,要么干脆就是空气。许以安说希望他不会被待会见到的人讽刺,实际上,他在挂上电话的瞬间也在想这个问题。叶栩汝并不是那种喜欢讽刺人的主,但是讽刺起钟晨暮也是他惹不起的主,有一次两人谈到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钟晨暮说他喜欢诗中感觉却适应不了其中膻腥,叶栩汝说你其实并不在乎所谓膻腥,你只是在给自己营造一种所谓纯洁的遐想。
当两个人坐到往事新生的时候,钟晨暮还没明白,叶栩汝今天为什么约他出来。叶栩汝喜欢喝咖啡却讨厌酒的味道,所以之前不管两个人谈什么都会去咖啡馆。叶栩汝曾经跟钟晨暮说,她喜欢往事新生这个名字,但是讨厌它变成了酒馆的代号。
“你下一部小说可以叫《往后新生》,可以有酒,但不要酒味太浓!”叶栩汝手里端着一杯爱尔兰咖啡,她对暮歌说,想感受一下最喜欢与最讨厌的味道碰到一块会怎样?当她喝下第一口的时候就说,味蕾背叛了她,居然对这样的酒味有点好感。
“我还真这么考虑过!”钟晨暮喝的是亚历山大咖啡,这是暮歌推荐的,她对钟晨暮说,反正碰见奶油和咖啡混合物,你都会认为是雪顶咖啡。
“你的考虑真够深思的,我刚说完!”叶栩汝在观察酒吧中的人,这是她不常来的地方,她想捕捉每个人的表情背后的心思。钟晨暮放下杯子开始说自己下一步小说的构思,他确实勾勒出大致的框架,但一直没有想好叫什么。
“看来我确实是你的职业引导人!”叶栩汝有些心不在焉。
“一直都是!”钟晨暮说,他一直觉得还算了解叶栩汝,可是眼前的姑娘让他有些看不透。
“你的职业引导人今天分手了!”叶栩汝突然笑着说,那是一种钟晨暮见惯了的喜笑颜开,能将分手说的这么有喜感,不是大悲大伤就是大彻大悟。
“你什么时候恋爱的?”钟晨暮确实不知道叶栩汝在恋爱,好像从他认识叶栩汝那天起,这个姑娘身边就没有什么男性。或许有,他们见面的时候并不太多。
“我决定从恋爱的初印象中走出来,这难道不算是分手?”叶栩汝轻轻喝了一口爱尔兰咖啡,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钟晨暮额了一声,所谓的恋爱初印象是他跟叶栩汝提到的,他当时对叶栩汝说:每个人的恋爱都有初印象、理想态和实质感,初印象可能不是确切的人,就是一种朦胧的印象美,但足以影响你恋爱的发生、状态甚至走向。
“你的意思,你打算走进理想态?”钟晨暮问,他们对理想态的观念是一致的,那就是约略带有初印象的轮廓但符合自己审美的人。
“更有可能是实质感!”叶栩汝想了想,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白色的奶油和灰色的咖啡交相辉映,她说:“或许我一直搞错了自己的初印象,以为那就是我要追寻的方向;最近我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实质感的人,从他身上反推,我突然发现那人折射的模样才是我初印象该有的样子!”
“我们都在逃离自己的慧骃国,然后和马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钟晨暮笑着说,只是表情有些凝滞。
“你不必用这种自嘲的形式来嘲讽所有的人,其实最后的最后,我们大概都会变成被遣返的格列佛!”叶栩汝说道,这句话有些让她感到意外,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太喜欢《格列佛游记》”
“因为你是兔子!”钟晨暮笑着说,叶栩汝曾经跟钟晨暮说,她小时候最爱的书是《爱丽丝奇境历险记》,她最想成为的不是爱丽丝,而是那只引导爱丽丝进入白兔洞的小白兔,因为引导别人问“我是谁”的兔子,比自问“我是谁”的人显得更有范。
“此时此刻觉得兔子蛮傻的!”叶栩汝说。
“兔子会笑我们傻,谈个恋爱还要分初印象、理想态和实质感,都被自己脑海中的概念给耽误了!”钟晨暮想起了言静思曾经说过的一句,你以为你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其实你早就被你想的东西蛊惑了。
“好吧,今天就陪你一起犯傻好了!”
钟晨暮笑了起来,举杯和叶栩汝碰了碰,可杯子举到嘴边时突然想到哪里不对,看着叶栩汝嘴角坏笑,他知道自己上当了:“是我陪你一起去犯傻好吧?”
“哈哈,都一样,都一样,谁陪谁还不都是傻!”叶栩汝哈哈大笑,钟晨暮感觉,终于找回她该有的状态了。
“我们是够傻的,有谈论兔子和马的时间,还不如认真地喝杯咖啡、谈个恋爱呢。如果早点懂这些,我们就不会单身到现在了!”钟晨暮说。
“幸好你没有早点懂这些,否者,我岂不是要跟你谈恋爱!”叶栩汝的笑声,寂静了整个往事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