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微暗。
伍蓝睁开了双眼,因为在门口坐了一个晚上的朱雀站了起来。
她拿起了门口的木盆,接了水,开始洗脸。
少许扑在了脸上,更多的又重新落到木盆里,却并不至于溅起水花,只是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捧了三次,然后用袖子擦了擦脸,又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她对着伍蓝说:“你去洗吧。”
伍蓝“嗯”了一声,重新接了水,很快洗完,也是在衣服上擦了擦,当然并不是说伍蓝喜欢这样或者学她,只是因为这里用来擦脸的是很粗糙的麻衣,他用不习惯也不想用。
伍蓝的这个行为这却让朱雀心里惊讶了一下,不过她又一想便没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如果他的身份她没猜错,他自然不会像那些所谓的贵族一样。
客人还没有来,伍蓝跟着朱雀的目光,也是看着逐渐放白的天空。
“你可知道昨天的那只手是谁?”
“不知道。”
“那是布朗族的那位。”
伍蓝虽然并不知道“布朗族”,但他猜的出来应该是一个庞然大物。
“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修为?”朱雀又问。
伍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了一句:
“摸天?”
朱雀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碎虚。”
“碎虚?”伍蓝惊疑一声。
“是的,碎虚,在摸天之上。”
“摸天之上?”伍蓝惊呼,“摸天之上。。。。。。”
朱雀没有理会伍蓝假装出来的震惊,毕竟知道“碎虚”境的人,只有站在修行巅峰的那一些人。虽然伍蓝暴露出来的身份很高,可是他的境界却是太低,不知道很正常。于是她接着说下去。
“如果我昨天不开着阵法护你,你已经死了,虽然你可能有保命的方法或者法宝。”
伍蓝在心里默默点了点头,接下来应该是要进入正题了。
“我知道,谢谢城主。”
伍蓝这句没有撒谎,没有阵法,他昨天真的可能会死,所以他的那句谢谢真心实意。
不过他的计划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他不会因为她不经意的帮助,而忘记已经死去甚至再也不能轮回的李本。
“我要你帮我一个忙。”朱雀不再看天,转头看着伍蓝。
“城主请说。”伍蓝稍微欠了欠身。
“昨天给你说的那些‘客人’,是布朗族的人。”她看着他,她想看他的眼睛里会不会流露出一丝的恐惧。
伍蓝面无表情。
于是她接着说下去:
“我大概能猜到你来自哪里,你也不必告诉我你的名字,但是知道你的姓氏就已经足够了,帝海古族。”
说完这句她紧紧地盯着伍蓝的眼睛,她很紧张。
“帝海蓝。”伍蓝面无表情,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其实伍蓝的心里,紧张感丝毫不比她少,稍有差池,便是生死之分,这是一场心理博弈。
听到这句,朱雀终于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他果然是那个古族的入尘者之一。
“你也知道我是朱雀,已经几乎绝迹的血脉。”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无奈,说起了缘由。
伍蓝点了点头,等着她的下文。
“布朗族身为三大族之一,自然要广衍血脉,以维持他们的地位。青龙白虎玄武三人已经寄身在其他两大族,所以他们的目标只剩下了我。”
“我到现在还能站在这座城里,想必你也知道原因。”
“北边的。”伍蓝道。
听到伍蓝的回答,朱雀自嘲一笑。
“你说的没错,是北边的,和我们南人一直对立的敌人,竟然是让我受到上面保护的唯一理由。”
伍蓝看了看天空,看着那座他看不见的阵法,那应该就是她说的来自上面的保护。
“如果不是关乎南北大局的利益,我只要出了这座朱雀城,布朗族的人便会出手。”
“这座城对我来说,既是保护我的安全,又是困着我的牢笼。”
她的声音有点飘忽不定,眼神里少见的出现了迷茫,伍蓝突然就想起了那家酒肆,那个叫秦南离的女子。
何其相似。
想起酒肆,他才想起皇城,感觉好像已经离开皇城好久了――其实也没有多久,也不知道伍府现在怎么样。
可能还是一如既往的压抑吧。
“而血脉的延续很简单。”伍蓝的思绪被打断,朱雀说到这她看了一眼伍蓝,没有说如何简单。
伍蓝知道,而她也知道伍蓝知道。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伍蓝说。
话到了这里情况已然明了,也就无需再接着说下去。
太阳的光芒照了下来。
天亮了。
有客自远方来。
一声嘹亮的叫声从远处的天空传来,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巨隼!巨隼上面站着一个青年,一个妇人,一位老人和七个身着素衣的仆人。
老人停在了远处,立在空中,双手自然下垂放在身体两侧,目光一直跟随着巨隼,准确的说是跟着巨隼上的那个青年和那个妇人。
至于他为什么不一起下来,可能和昨天那只手退走是一样的理由。
巨隼速度极快,化为一道白光俯冲下来,落在地上时,却只是稍起尘埃,轻盈利落。
青年和妇人,还有那七个仆人跳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不同的是,青年手里捧着一束花,面带微笑,和煦而温暖。妇人空着手,双手叠在腹部,身姿挺拔,酥胸傲人,自带雍容。另外七个人整齐地站在两人后面,每个人的怀中都抱着一个红色的箱子。
妇人打量着朱雀,又宠溺地看了看青年,率先开口道:
“朱雀城主,果然如传言中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我是布朗余音,华华的娘亲。”
朱雀沉默了下开口道:
“见过大司。”
伍蓝不知道大司是什么,不过南人多信仰图腾,借图腾之力修行,能在称呼中带有“司”这个字,想必身份不会太低。
“城主不必多礼,想必你也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今天我们只谈辈分,不论身份。”妇人笑着说了句。
“不知大司说的是什么意思。”朱雀问道。
妇人没有理会她的明知故问,回答道:“当然是你和华华的婚事。”
朱雀的手指攥的很紧,指节发白。不过伍蓝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因为还不是时候。
“华华,你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还要城主主动不成?”妇人转而对着青年说道。
青年闻言,带着明显的激动,眼中的火热一览无余,然后站了出来,径直朝着朱雀走了过来,待走到跟前,大概两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将手里捧着的花递向了朱雀。
“花花,这是我刚买的花,送给你。”青年将花递向了朱雀。
那花伍蓝不认识,不过真的很好看,也不知道在这里如何生长的出来。
“只是送花么?那些呢?”朱雀没有接,看向了那七个人抱着的箱子。
“那些也是送给你的,娘亲说今天就把我们的婚事定下来。”青年的笑容发自内心,眼中的爱慕不加掩饰。
“以朋友的身份?”朱雀问。
青年的手顿了顿,摇了摇头。
朱雀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伸出手将花推了回去。
“我有喜欢的人了,这花我不能收。”
青年拿着花的手停滞在了空中,脸上带着惊愕,愣了几秒钟之后,转头看向了这个一直没被注意过的少年。
“他?”
“是。”
“怎么可能,花花你肯定在骗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青年还是不相信。
“没有骗你。”朱雀淡淡地说着。
然后青年转头看向了妇人。
这边的对话妇人自然不可能听不到,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阴沉。
“你以为随便找一个人就可以?你也想的太简单了!”妇人的语气中带着嘲讽。
朱雀没有接话。
“做局也要有点脑子,一个知命境的――”妇人嗤笑一声。
“他叫帝海蓝。”
场间瞬间鸦雀无声。
沉默,寂静。
朱雀的手心已经出了汗。
伍蓝听到了“咕噜”一声,青年也听到了。
妇人没有听到。
那是朱雀吞咽口水的声音。
然后伍蓝就看到朱雀在他这边的那只手,指缝中,渗出了殷红。
“帝海古族,两甲子,三入尘,帝海一,帝海二已经破尘,他将是第三位破尘者。”朱雀的声音不知何时又平静了下来,仿佛刚才手心里的冷汗,吞咽口水的声音以及指缝的鲜血都不存在。
“帝海一观海上境,帝海二摸天中期,他只是知命境。”妇人听着朱雀的话,看着伍蓝,眼神像是一把刀。
说到底,她就是不相信。
“大司应该知道,帝海古族的特殊性,修为并不是他们的标准。”朱雀道,然后盯着妇人,缓缓吐出四个字。
“一凡万修!”
一凡万修!
这四个字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砸在众人的心上。
修为高深的修士,以一敌百,以一敌百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是在历史的长河中,有一种人,一介凡人,却可以一敌百万修士!
这不是天方夜谭,那个人叫帝海天。
或许北边的人很少有人知道,但在南人这里,这个名字,就是神!
虽然他没有修为,可是在那场惨烈的南北之战中,就是他一个人扭转了战局,使得南人在必败的情况下,取得了胜利。
后来人们才知道,帝海天,是帝海古族里的一名棋师。
世间人皆修天地之力,万物之能,不过是吸取天地精华,感悟自身。自那之后,世人才知道,原来真的是万物皆可修,万物皆大势。
“有什么证据?”妇人问。
是的,有什么证据。
朱雀也不过是从伍蓝的那句“家里不让说”猜测而来,从而有了后面的计划,她能有什么证据,她能如何回答妇人直白而血腥的问题。
不过既然已经迈出,就只能坚持下去,反正妇人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伍蓝到底是不是。
朱雀只能赌,赌妇人宁可信其有。
“为什么要证据?”
声音有点陌生,众人看向了伍蓝,毕竟是伍蓝第一次开口。
“你怎么能证明你是帝海古族的入尘者?”妇人看着伍蓝。
“为什么要证明?”伍蓝站在那里说了同样的话。
“如果你不是,我会杀了你,”妇人看着他,“甚至让你生不如死。”
伍蓝没有回避她如刀子般的目光,看着妇人的眼睛,淡淡地说了句。
“来啊。”
。。。。。。
炊烟升起,不是晚饭,是午饭,带着人间的烟火气息。
“你不叫朱雀?你叫花花?”伍蓝接过朱雀盛的粥,问了句。
“想笑就笑吧。”朱雀看着伍蓝,面无表情。
伍蓝没有笑,只是吹了吹粥。
“这名字很难让人不想笑,翠花?兰花?”伍蓝说。
“烟花。”朱雀说。
伍蓝便不再说了。
这么好听的名字,为什么被那个人叫成了那样。伍蓝心里叹了一句。
“朱烟花?”伍蓝又忍不住问了句。
朱雀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姓烟。”
“哦。”
“谢谢你。”朱雀给自己盛了碗粥,端着和伍蓝坐在门槛上。
“不客气。”伍蓝说。
“我以为我能控制自己的恐惧,直到身临其中,才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我是不是很怕死。”
“没有人不怕死,你能在那个时候想到掐破自己的手来让疼痛消除恐惧,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对了你在恐惧什么?”伍蓝问。
“我怕你不是帝海古族的人。”
伍蓝沉默了下。
“我是。”
朱雀点了点头。
“你和他是很好的朋友?”
“布朗华?”
“一般吧,有时候一起出任务。”
“不讨厌,为什么不同意,免得了这么多麻烦。”伍蓝想不通。
“朋友是朋友,爱情是爱情。”
“哦。”
伍蓝唇角搭在碗边,粥太凉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