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主街上灯火通明,两百多名城防兵脸上血迹斑斑,分据在各个街巷口。
张淳义横刀凛立于尸海之上,枯瘦的面孔愈显憔悴。
灵刀帮众尽数杀身成仁,混在城防兵的尸体之中,狰狞的面目仍是奋死相搏的模样。
滚滚血流不断的向四周蔓延着,南门大街猩红一片。
张清婉双手拄地,蜷坐在肢离破碎的血河之中,鬼头刀早已不知被扔向了何地,如果这些城防兵再坚持一会,她可能也会与那些兄弟们共赴黄泉。
程之仲与百余城防兵的到来,让战事骤停,所有人都退守于外,主街之上,只剩张淳义与女儿清婉两人。
“程氏狗贼,何不下马与我一战!”
张淳义声如洪钟,回荡在水泄不通的南城大街上。
程之仲一扬手,将马鞭向后一扔,阵列之中的大伍一个跃身接住,随即站出兵阵,立在马屁股的旁边。
“张将军!”程之仲翻身下马,旁边的兵士扯住缰绳,将马牵向后方。
“我在天灵盟之时便听闻过张将军的大名,今日一见,果不同凡响。嗨!难为牧开翰将军能将您这个野沟里出身的猎户给打磨成这般厉害……”
程之仲言语满含蔑视,那略显臃肿的身子总在晃着,像是站不稳一般。
张淳义胡须微动,脸色忽明忽暗,有些愠怒。
未及发作,那兵阵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大伍?”
张淳义咬牙切齿道:“果然投了这程狗了吗?”
二百多城防士兵们屏息不语,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影响程督爷的腔调,致使张淳义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尽数让大伍听了去。
程之仲大笑着,拍了拍身后大伍的肩膀,大伍赶紧颔首。
“那张老将军问你话,你为何不答呢?”狡黠的目光扫视着大伍,后者有些虚汗,忙答复道。
“反贼张淳义言语虚妄不实,小的不屑与他相论。”大伍的眼角快速的查探着程之仲的面目表情,所幸未见怒色,心里稍安。
“怎的虚妄不实了,你倒说给张老将军听听。”程之仲笑说着,一按大伍的肩膀,其力颇重,大伍险些没痛呼出声。
疼痛也让大伍顿悟了程之仲的意思,赶紧整理情绪,大声回覆道。
“我本为易朝之民,为朝廷分忧铲除祸乱乃是我之本分,何来投诚之说,程大人目光如炬,器重小的,乃是小的之福!反贼张淳义作乱祸国,所言所行逞虚妄逆天道,人人得而诛之!”
其声洪亮,响彻南城。
张淳义胸口气愤不住起伏,攥着大刀的手愈发得紧。
“伍哥?!是你吗?”张清婉看不清那面容,但这声音却是无比熟悉的。
“哈哈哈……”程之仲似乎癫狂的笑着,很满意的大伍的言答,“张将军,你可听得仔细啊?”
张淳义头脑发塞,厉声喝道:“大伍!城北百余兄弟今何在!”
张淳义最担心的事莫过于此,尽管他预估到,程之仲迟迟才到,可能已经诛灭了城北埋伏的另一队兄弟,但他心里仍保留着一丝希望,这个跟随自己三年的大伍,不会连自己的兄弟都下手。
大伍声噎于喉,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程之仲却是已经开了口。
“城北那些人有百余吗?我怎么觉得,我没怎么费力呢?……”
“大伍!”张淳义满布血丝的眼珠几近爆裂出来。
“张将军倒是有脑子的,想放火引我出南城与你相持,却教那小厮们来劫狱,嘿嘿,若不是这位小兄弟及时通传,我怕是要中了你的奸计呐。真是可惜……”
张淳义微微闭合了双眼,压制着自己的无边怒火。
程之仲的实力远高于自己,之所以迟迟不出手,无非是想趁机羞辱自己罢了。
“你怎么能如此做呢?!”张清婉兀然站起了身子,从血海里摸了一把鬼头刀,不敢相信的注视着大伍,“那可是你朝夕相处的兄弟们啊!”
“清儿,你爹犯的都是造反叛逆的不可恕之罪,你醒醒吧!”望着浑身是血的张清婉,大伍的语气有些委婉。
“你与那姑娘是旧识吗?”
程之仲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亭亭玉立的马尾姑娘,向大伍问道。
“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犹豫什么?”
见程之仲有些不耐烦,大伍立马点头称是。
“喔!那好办,一会把她捆了,带到你宅邸上去,让她日日与你相伴,便是我赏赐你的了。”
美人金屋一并赐下,大伍只觉得有些轻飘,程之仲的话在安平地界就是圣谕,想拒绝都难,赶紧跪伏在地,连连谢赏。
“程叔叔也真是不解风情,把人绑了,还有何兴致?”
人声响处,兵列闪开一条道路,从中走出一人。
锦绣华服,肤白貌美,手里一把折扇悠游轻摇,夜火下,却是这尸山血海满目疮痍中的一抹清秀。
蓝紫色的长袍上,纹绣金线祥云,手工精致,极为奢华之物,在那长袍后背之上,一个微不起眼的“拾”字刺绣其上,虽有些另类,但在这华美的外饰之下,也无有减色。
程之仲一见这美少年,倒是微露些谗笑。
“程某自不如十公子风雅,见笑见笑。”
张淳义猛地睁开眼睛,看着那程之仲所言的十公子,脸上有些灰暗。
十公子与张淳义目光交错,倒也没多看,便把目光移到了张清婉身上。
“程叔叔,令郎兴洋怎不在府中呢,我寻了半天也未见其踪影,还以为在这里呢。”
“哦?兴洋不在府中吗?多半是又跑去监奴处戏耍了罢……”程之仲的言谈算不上恭敬,但音色颇平和,与刚才对话张淳义大相径庭。
张清婉被十公子瞅的心里发毛,很想上去给他一刀,但身体乏力难以动作,只勉强走到了张淳义的身后。
“爹,这人是谁?”
张淳义嘴唇轻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说不出口。
按程之仲的称呼以及态度,眼前的这个十公子,怕就是天灵盟十大神动蕴灵徒了。
早在天南战线就听说过天灵盟一直潜心栽培年轻的蕴灵高手,而所谓的十公子,就是天灵盟这些年来苦心经营的成果。
十位公子都年不过三十,排名不按各自岁数,仅以灵魄阶段来定,即便是最差的,也是神动阶的大成者,而最强的大公子,风传已是灵神修为。
易朝开国四大灵神,颜玺、牧云霆、江布道、公输御,都是四十余岁才达到的灵神一阶,继四人之后的百余年里,少有灵神现世,如今天灵盟培养出年不过三十的少年灵神,倒是这颜裕同敢推行奴隶制的底牌。
张淳义现在只希望十公子能马上离开,否则的话,自己可能完全丧失掩护清儿抽身而退的机会。
十公子偏偏不如他愿,一边与程之仲敷衍着,一边打量着张清婉的容貌。
大陆之刃少有女子修炼灵魄,即便是修炼者,也因女儿之身难续血脉,灵魄成长远不如男子。十公子是个喜欢风花雪月的人,此时见到浑身浴血面容坚毅的张清婉,怎能不心动。
程之仲见十公子迟迟不走,也推敲出了他的意图,旋即说道。
“十公子莫不是瞧上了这女子?”
十公子心花怒放,折扇舞动更频。
张淳义与清儿同时一怔,见那十公子脸上浮起的笑容,心里发凉。
“程叔叔果然心明眼亮,小侄钦佩。”
“这有何难,十公子尽可回府稍歇,不消多时,我便将这女子送到寝下。”
十公子哪里肯走,他还想看看这姑娘有什么能耐呢,径直走到道路一旁,一拱手笑道:“程叔叔大可动手,不必在意小侄。”
程之仲面上虽笑,但心里始终有些不舒服,被一个能力高于自己的晚辈观战,不是什么好滋味,但奈何这后生背景颇大,也没什么理由劝说,只得忍气吞声。
“张将军,请吧。”
程之仲褪去了自己的宽松大褂,一抬手,手下马上有人递过一把长枪。
烈阳枪术乃是程之仲祖传功法,在十公子的面前,也不好过于掩盖实力,毕竟只有通过他的嘴,才能向颜阁老诉述自己有多么神武。
“爹……”张清婉看着父亲满是老茧微微颤抖的手,有些紧张。
“哎……”大刀扬起,张淳义用刀背轻轻将女儿推向身后,“为父对不住你了。”
目露贪婪的十公子,虎视眈眈的程之仲,张淳义不知道女儿的将来会如何,有心直接杀了女儿,全她名义,可惜颤抖的手终究是挥不下去。
“张帮主!你让我姑娘做的事我已经帮你做妥了!”
屋脊上响起了齐安的呼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漆黑的半空中。
“什么人!”
“有埋伏!”
……
眼见张淳义就要与程之仲动手,可张淳义脸上的表情太苦涩了,齐安实在看不下去,直接高呼出声,想要解决了张淳义的后顾之忧,毕竟这老头儿最渴望的,就是监奴处能否成功解救。
“不必!”程之仲一挥手,正蠢蠢欲动的城防兵们马上停了下来,不敢动弹。
十公子也是颇觉意外的看着屋顶之上,一个毫无一点灵魄气息的中年男子端坐脊梁之上。
“齐兄弟所言属实?”
张淳义激动的有些声嘶力竭,初闻大伍背叛已让他的心凉了半截,可齐安的突然出现却让他又活泛了起来,不止是监奴处的心结,现在自己的清儿,可能也有一丝曙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