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风瑜站起身来,礼貌道:“瑾怀王却是风采更佳。”
“哈。”步栖衡笑了一声,“我记得玉国主喜爱我尺国的仙琼酒,今日与我共饮一杯如何?”
玉风瑜温和道:“恭敬不如从命。”
步栖衡吩咐身后的宫人道:“把我车上的仙琼酒拿过来,再让驿馆送几道小菜。”
“是。”
……
申时。
“公主,陛下和瑾怀王起身往这边走来了。”玉灵均的房间恰好能看见驿馆的后院,夏惜一看到玉风瑜和步栖衡起身,就离开窗边,凑到玉灵均身侧小声道。
玉灵均拿起桌上的书册,点头道:“我们出去吧。”
院外风雪渐盛。
步栖衡叹道:“尺国少雪,这样的风景倒是难得一见。”
玉风瑜缓步行于雪中,闻言宽慰道:“琼花纷落之景,胜于今日雪色。”
步栖衡回忆道:“当年你我琼华宴上相见,至今也有十多年了。”
他们二人向着驿馆走回去,忽见一边檐下坐着个雪衣少女,少女倚坐低首,墨色的长发掩去眉目,唯露出一点细细白白的下巴。
玉风瑜道:“均儿。”
少女闻声抬首,露出她膝上的一本薄薄的书册。
“父王。”
玉灵均起身走到二人面前,先是叫了玉风瑜一声,又眨着眼看了看他身边的步栖衡,微微行礼道:“瑾怀王。”
“这位就是国主的长女吧,果然聪敏灵慧,仪容不俗。”步栖衡夸了玉灵均一番,见她手上还拿着书册,又道:“你们父女倒是相像。”
玉风瑜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玉灵均手上的书,和声问道:“在看什么?”
玉灵均答道:“前朝旧事,殊穆公摄政十七年,待哀帝识政后便还权与哀帝,然哀帝亲政后所下政令多有错处,致使殊国日弱。此书中所写,却是作书者假想穆公并未还权,而是宽民善法,广纳人才,且多有奇遇,以致殊国日盛,最后哀帝让位于穆公之事。此书文辞尚佳,只是儿臣读完后颇有不解。”
“嗯?”玉风瑜问道,“均儿有何惑处?”
玉灵均道:“如这书中所写,若当日穆公未还政于哀帝,殊国是否会更好?”
步栖衡眼神稍变,又很快敛眸垂睫。
玉风瑜略略思索,反问道:“均儿以为呢?”
“当年哀帝已植而立,又与世家联合,穆公失于正统,畏于人言,还政一事是不得不为。但若真如书中所写,于殊国臣民而言,未必不是好事。”玉灵均道,“父王与瑾怀王以为如何呢?”
“嗯……若真能政通人和,倒也不算坏事。”玉风瑜轻声道,“可惜现实终究不似话本故事中那般轻巧。”
步栖衡眸光微闪,笑着开口道:“前事既定,多思无益,后人杜撰所写之事,长公主殿下何必放在心上。”
玉灵均点头,笑了一笑,看起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虚撰之事,是我认真了。”
“长公主殿下巧智多思,才会为故事所惑,若是让我那脑空智浅的女儿来看,怕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步栖衡话音刚落,一道柔甜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父王!”
紧接着一名穿着粉白杉裙,裹着绯色斗篷的少女便从驿馆里跑了出来,少女跑到步栖衡身边,挽住他的手臂道:“父王,我方才去您的房间寻您都没看到人影,没想到您是躲到这里来了。”她看看玉风瑜与玉灵均,疑问道:“他们是?”
步栖衡抽了抽手,对玉风瑜与玉灵均介绍道:“这是我的独女步涟。”又对步涟道,“这是毓国国主和毓国长公主。”
步涟向他们行礼道:“国主陛下,长公主殿下。”
玉灵均微微点头:“莲安郡主。”
步栖衡多看了她几眼,对步涟道:“你与长公主殿下同龄,长公主殿下博学强识,聪慧非凡,以后同处央国,要多多向长公主学习。”
玉灵均自谦道:“瑾怀王过誉了。”
步涟笑容甜美,手掌却紧紧纂着,眼中闪过一丝幽幽的阴狠:“是,父王。”
……
夜色渐浓,窗外风雪更盛。
夏惜在房间里又点了一个火盆,上前为玉灵均掌灯。
玉灵均坐在桌后写信,素薄的信纸上慢慢显出八个墨字:
善于矫饰,不得不防。
这是她对于步栖衡的评价,野心过盛却又极善于掩饰野心,是个危险人物。
但步栖衡掌权不过四年,尺国内还有大批朝臣与之相对,尺国国主虽然软弱,但至今为止没有太大的错处,且对步栖衡的决定几乎言听计从,玉灵均猜测他这两年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动作,所以只是写信让在尺国的青雀之人藏得更深些。
屋外风雪敲窗,玉灵均写好短信,微微凝神。
有青色的光点自她指尖散出,渐渐聚成雀鸟模样,玉灵均把信筒绑在它腿上,挥手让信鸾飞远。
青雀一脉的特殊秘法,以炁凝成的信鸟可以维持形体三个月的时间,凝聚时需要费些功夫,但只是召唤已有的信鸾时却可以很快,当然,这只被召的信鸾不能正在领受送信的任务。
玉灵均刚遣信鸾飞走不久,驿馆的桌面上突然漾起圈圈涟漪,一条泛着萤萤微光的青鲤自涟漪中冒出,向着她游来。
玉灵均伸手在青鲤额上一点,那青光凝成的锦鲤倏地散去,只在桌面上留下几行青色的字迹,正是青鲤一脉的鱼腹传书。
玉灵均目光扫过那几行字,脸上闪过一丝讶意,片刻后她伸手一拂,桌面上的字迹随着她的动作消弭。
“公主?”
会给玉灵均鱼腹传书的目前只有一人。
果然下一瞬夏惜就听到玉灵均道:“是师尊的来信,信上说他近来又收了一个弟子,是蛮族人。”
“啊!”夏惜皱眉道:“却先生他……他要投效蛮族吗?”
玉灵均摇了摇头,虽然她在北疆和蛮族的大军打了那么多年,但她对蛮族人其实并没有太深的仇恨,在战场上定策时,心中更多的是悲凉。
却夙善测天机,或许是算到有一个外敌在,央朝才能更加安稳吧。
玉灵均收敛思绪,轻声道:“师尊他有自己的考量。”
在玉灵均思算王朝兴衰的时候,驿馆的另一个房间内,步涟正在和她的伴读说话。
“我今日遇上父王与毓国国主和他的长公主说话,父王夸赞毓国长公主聪敏灵慧,让我多向她学习,若榴,我真的不如她吗?”步涟叹息道。
她的伴读徐若榴见她叹气,一拍桌子皱眉不屑道:“毓国的那个长公主吗,我听说她一年里有大半年都待在北蛮之地,在那种粗俗不堪的地方长大的能有什么样子,怎么比得上你?”
步涟继续愁道:“可是父王今日晚时与她说了几句话,就盛赞于她,也许她真的有地方强过我吧。”
徐若榴不服气道:“王爷就和她说了几句话,能看出什么,不过是客气客气夸几句罢了,阿涟你不要多想,你人那么聪明,琴棋书画又都那么出色,肯定比她强多了。”
步涟的眉毛舒了舒,嘴上道:“你不要那么说,毓国长公主也是有她的长处的……”
徐若榴嗤笑一声道:“她就是蛮地里长成的,也不知道身上染了多少粗人的习性,六国那么多公主贵女哪个不是千娇万护的长大的,就她一个从小被抛在北疆,听说还要随军出征,你想想她天天抛头露面,镇日里和那些士卒厮混,身上能有什么长处,阿涟你就是人太好了才会帮她说话。”
步涟掩了掩嘴,唇角微扬。
他国里关于玉灵均的传言最赋盛名的就是她出生时毓国国主打算立她为太女,因此还修改了毓国的继承法,使女子与男子拥有同等继承权一事,其他的就是她大多数时间随着她的娘亲待在北疆,几乎是在军营里长成,全然不似个一国公主。至于她随着毓国国主处理国事之类的事,政治上的事一向难以成为这些夫人小姐的谈资,别说一国政事,一般人难以知晓,就算她们知道了玉灵均是如何处理政务的恐怕也难以理解。
在毓国以外大多数公主贵女眼里,玉灵均的形象十分微妙。一方面她们大概知道玉灵均在毓国十分位高权重,一方面她们又认为她粗野放浪比不上传统的名门淑女。
步涟今日与她短暂相见,注意力大都在瑾怀王身上,并未留意她的样貌气质,她对玉灵均的印象是与徐若榴差不多的。
“毓国长公主在北疆长成,就算于诗书礼乐之道有所不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们实在不应该苛责她。”步涟露出一副关怀担忧的样子,“若榴,你见了她就不要提这些事了,以免让她难堪。”
徐若榴眼珠子转了一下,没有坑声。
……
而此时,她们口中的北疆,蛮族草原。
却夙指着空中星星点点的青色光华道:“这就是炁。”
“术师以天地为纸,炁为墨,身为笔,辅以术诀,施行术法。”
“诀又分为口诀、指诀、心诀,不同的诀就如绘图中不同的线条,文篇中不同的笔画。”
“施行术法,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行文做赋,掌握笔画,以横竖点撇捺折勾组成字符,赋予意义,创作篇章。”
名为敖登格日乐的少女伸出手,接住一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