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玉灵均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她拥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夏惜从外面捧来热水让她洗漱。
玉灵均擦了擦脸,含糊问道:“雪停了?”
“嗯。”夏惜拧着布巾,知道她想问什么,“下面的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公主用了早膳,我们差不多就可以动身了。”
她替玉灵均拿来衣物,补充道:“尺国的人也在收拾东西,似乎是要与我们同行。”
玉灵均“唔”了一声,对这件事没什么意见。
她在自己房里用了早膳,带着夏惜去玉风瑜那里请安。
“父王。”
老太监严公公为她开了门,苍老的面容上还有一丝未褪的担忧。
“严公公,怎……”
玉灵均正要发问,玉风瑜自房里走到门口:“均儿。”
玉灵均道:“父王。”
玉风瑜让她进来,一边问道:“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玉灵均答道,她和玉风瑜在桌边坐下,驿馆的桌上还摊着一些文书,上面记着毓国朝中政务与大臣们是如何处理应对的,这些都要让玉风瑜观视,还有一些比较重要又不太紧急的事,则需要玉风瑜决策,再快马送回毓国去。
“嗯,小赵子说下面已经收拾好了,你随我……咳咳……”玉风瑜忽然偏头轻咳了两声。
“父王!”玉风瑜自那次昏倒以后身体一直没有大好,玉灵均立时紧张了起来,“严公公,去请吴太医来。”
严公公上前道:“回长公主殿下,吴太医已经瞧过了,说是昨日里受风着了凉,方才老奴也伺候着陛下服过药了。”
玉风瑜笑了笑,安抚她道:“只是有些喉痛,不碍事的。”
玉灵均犹是担忧。
玉风瑜见状玩笑道:“为人父母,若让幼子太过担忧,可要让人于心难安了。”
又吩咐严公公道:“咳……让人把这些文书搬到我车上吧,我们也该动身了。”
玉灵均见他病中脸上染着倦意,不由眉心微蹙:“父王这两日莫要劳神了,这些文书交予我看也是一样。”
玉风瑜略有些不赞同,怜惜道:“难得你有几日闲暇……”
“严公公,让人把文书搬到我车上吧。”玉灵均语气略强硬,“父王要好好养病,才不至于叫女儿忧心。”
又宽慰他道:“父王放心,到央国后,我自然会有许多闲暇。”
玉风瑜只好点头。
于是玉灵均一路上都窝在自己车上或是在房间里处理文书,让想在路上找玉灵均麻烦的徐若榴根本无处下手,生生憋了一路。
……
十二月十五,毓国和尺国的车马到达了央国帝都羲煌城。
正值日午,羲煌城街市中人声鼎沸,车马穿过街道引了不少人围观,幸亏京兆尹提前派了人替他们开道。
玉灵均听着车厢外喧哗的人声,放下手上的游记,偏头往车外望了一眼。
夏惜正跪坐在旁边煮茶,瞧见她的动作抬头道:“公主要开窗吗?”
马车的侧窗只开一线的话,从车里可以看见些窗外的情景,车外却看不见车里。
玉灵均摇了摇头,捧起夏惜给她倒的那杯花茶。夏惜这次煮茶放的是甘菊和茉莉,不必凑近便能闻到一股清香,因为加多了蜂蜜,有些甜津津的。
她会在央国待很久,并不急这一时半刻。
照着央国帝王的安排,毓国的车马被接引到了一座精美的府苑前,玉灵均在夏惜的接扶下下了马车,抬头看见府苑牌匾上写着的三个字:月鹤馆。
字迹清雅风流,骨清神澈,正是出自玉风瑜的笔下。
玉灵均一笔字是跟着玉风瑜习得的,自然一眼就认出眼前的题字是玉风瑜的手笔,她转头去看自己的父王,果然看见玉风瑜微微一怔后,脸上露出些怀念的神情。
毓国的宫人们把车上带着的贺礼等物搬进院中,没留意到他们的国主陛下和长公主殿下丢开他们往旁边小路上溜走了。
玉风瑜带着玉灵均信步而行,他拨开一丛细竹,露出其后的一条小道,对玉灵均温声道:“为父当年游历至羲煌便是借住在此处,这条小道还是你母后率先发现……”
玉风瑜和任朝月不常对她说这些往事,玉灵均对他们过去的了解大多出于说书人口中。在说书人的故事里,毓国国主玉风瑜、央国先帝苏云遐,和帝师之女任朝月三人少年结识,情谊深厚,一起学文习武,一起赏花弄月,一起捉弄朝臣,还一起惩奸除恶、破案伸冤,因为三人长相仪姿尽皆出众,很自然地就成为了当时羲煌城几乎所有贵女的梦中人,那时候羲煌城中少女悄悄排榜,三人包揽了九成以上的票数,值得一提的是,任朝月的票数甚至在苏云遐和玉风瑜之上,力压群雄,稳居第一。后来玉风瑜与任朝月成婚,引得无数人扼腕叹息。
说书人们为他们编排了许多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包括并不限于:“二男争一女”、“三人行人人都觉得自己多余的完美闭合大三角”、“这位我们偶遇救下的贵女我原本以为她喜欢玉风瑜,后来觉得她喜欢苏云遐,没想到她竟然喜欢我”、“今天也有许多人投怀送抱但是我们内部消化了”、“震惊!苏玉任三人竟为某家小姐大打出手”等等等等。
虚构的部分很多,可信的部分很少。
玉灵均脑中一时间闪过了许多编排得跌宕起伏的狗血故事,她神色不动地随着玉风瑜沿着小道穿过一片竹林,路的尽头是一间小亭,久无人至,亭外围满了荒草。
玉风瑜和玉灵均拂开荒草进入亭中,小亭中间有一张石桌,玉风瑜在桌边站定,视线落在桌面上,嘴角带出一抹怀念又缱绻的笑意。玉灵均上前一看,只见石桌上以剑刻痕,被人写了两个字,当先是个“呆”字,字迹清灵中透出无匹的锋锐,下面跟了个“妄”字,字迹端沉大气,锋芒内敛,压了一点那呆字的笔锋,似乎是在反驳上面那个字。
玉风瑜拂过当先的那个“呆”字道:“这是你母后的剑痕。”
玉风瑜于剑道上并不精通,根本无法做到以剑气为笔,刻书石上,所以后面跟的那个“妄”字,应当就是先帝苏云遐的手笔了。
玉风瑜笑了笑:“你母后当年少年意气,被一些愚人气到了,说世间愚者众,智者稀,除我之外,世人皆呆。云遐说她狂妄,他们两个就拔剑打了一顿。”
玉灵均听得莞尔,伸手摸了摸那个“呆”字,又不由想到,当年刻字的两个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了。
玉风瑜带她在府中各处走了走,到傍晚时还一起用了晚膳,玉风瑜问过她最近看的游记后给她讲了几个当地的传说故事,还给她推了羲煌城的一间位置比较偏僻的书铺。
看起来和平时并没有两样。
但是第二天,玉风瑜刚好没多久的风寒就又复发了。
玉灵均问过吴太医,得到一个气郁于心的回答。
她叹了口气,吃过饭后从箱子里翻出几本措辞幽默的游记传奇,坐到玉风瑜房间里念给他听。
“咳咳咳……”玉风瑜压着声音低低咳嗽,平复了一会儿呼吸后,对玉灵均道,“均儿回去吧,这些书让小赵子念也是一样,不要过了病气给你。”
刚刚说完,又偏头咳了几声。
玉灵均连忙跑去倒茶,递给玉风瑜后才蹙眉道:“儿臣为父王侍疾本就是应该的,父王再见见太医吧,我听着咳嗽似乎比今晨要严重些。”
玉风瑜接过茶杯就让玉灵均退远了一点,低声道:“我无事,只是喉中有些发痒罢了,吴太医开的药方都对症,均儿不必太忧心。”又劝她道,“你先回去吧,你我二人,总不能都倒下。”
玉灵均心知他说得有理,但是担忧自己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回想过去反而加重病情。
她正犹豫着,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跑了进来。
“陛下,长公主殿下,央帝派了太医过来,说是听闻陛下身体不适,特地前来探视的。”
玉灵均与玉风瑜对视一眼,他们住的这个宅院本来就有央国的人在大理,消息被透露给央国皇帝也不稀奇,只是央国皇帝的动作未免太快了些,玉风瑜清晨召的吴太医,现在还没过日午,宫里的太医就过来了。
玉灵均绕到外面让人把太医带过来。
片刻后房间里走近三个穿着御医制服的人,只是看起来头发和衣衫都有些凌乱。
见玉灵均从里间出来,三人连忙俯身行礼道:“参加毓国长公主殿下。”
“请起。父王身体不适,有劳诸位观视了。”玉灵均让他们起来,让出身后的通路,放他们进去看病。
太医们进去后,她招手让先前那个报信的小太监随她出去,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能让玉风瑜带在身边的下人都很机灵,听到问话连忙答道:“回长公主殿下,方才门方来报说门外来了三个太医要来给陛下看病,奴才就来通报了,那三个太医都是骑马来的,有两个不会骑马的还是宫中的侍卫带着来的,奴才让人带那两个侍卫去歇脚后,就领着太医们进来了。”
一般太医们奉命出诊都是坐马车或是轿子,玉风瑜的病不是急病,也没有向宫里请太医过来,央国皇帝居然主动派人,还是骑马过来的,而且人数也偏多了些。
玉灵均心里存了个疑惑,但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她就暂时搁置起来了。
想着父王想着是在吃吴太医的药,便点了个人吩咐道:“去请吴太医过来一起商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