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说书人歇息完毕,接着上台讲了赵家小姐是如何的惊才绝艳,办成了什么样的大生意,赵家老爷又是何等的偏心,硬生生把这个女儿逼走了。
楼上包厢里的白醉含从推开的小窗里伸出半个头来,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要转头跟玉灵均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个赵家老爷为什么不把家业传给赵小姐啊,他看不出来赵小姐比她弟弟厉害吗……”
“谁说女子管理家业容易坏事,林姐姐就把林家打理得很好啊!”
“他为什么要让赵小姐嫁给一个老头子,他是亲爹吗?”
白醉含皱着眉,气鼓鼓地瞪着眼睛。
玉灵均默默喝了一口茶,宽慰她道:“所幸赵家小姐走得洒脱。”
“是我我也走。”白醉含给自己倒了杯茶,刚抿了一口脸就皱了起来,“这茶怎么这么涩口。”
“灵均,你别喝了,这茶叶这么劣质,根本不能入口嘛。”白醉含把自己的杯子推得远远的,想起玉灵均之前喝了几杯茶,伸手把她的杯子也夺了来。
之前在北疆混着沙土血水的泥水都喝过的玉灵均:“……”
白醉含嫌弃了一番这里的茶水,又道:“我二哥那里好茶叶可多了,回头我去要来给你泡茶喝,我泡茶的手艺可好了。”
玉灵均笑了一笑,声音温和:“那我便静侯了。”
“醉含。”
“嗯?”
白醉含转过头,眼前忽地一黑。
玉灵均在她的脸砸到桌面上之前托住了她,再轻轻地放到桌上。
一个灰衣的少女从白醉含身后转出来,沉默地对着玉灵均行了一礼。
玉灵均微微点头,那灰衣少女身影一动,又消失在房间里。
片刻后,玉灵均从包厢里出来,走廊里没有其他人在,她动了动唇,却并没有声音发出来:“雀一留下。”
像是回应她的话,一道轻微的风声从玉灵均耳际响过。
玉灵均转身下楼,从后门离开了茶楼。
……
胜衍商行在景繁城的总家是一座七层高的楼阁,远看颇像一座镇邪压祟的塔,由这座楼为中心分散开六条布满各色店铺的街道,胜衍商行的拍卖行就在西面的街道上。
玉灵均踏上这条名为暝归的街道时,还未近傍晚,这条街上的光线已是沉沉,玉灵均的目光扫过路两旁连片的青楼赌坊,戏院酒馆,以及一些名字古怪的店铺。
她慢慢地走了一会儿,忽然在一家小小的赌坊前停住了脚步。这赌坊夹在青楼和一家大赌坊之间,按理说稍不注意就会忽略了去,这赌坊却很奇怪,玉灵均在路边停着的这一小会儿,已经有三个衣着低调的人掀帘而进了。
玉灵均等了一会儿,也走到那间小赌坊前,伸手掀开了那张深蓝色的布帘。
“客人几号桌?”
布帘在玉灵均身后落下,屋内霎时暗了下来。
一个干巴巴的声音在玉灵均身侧响起,同时一只枯瘦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玉灵均从袖中掏出一枚形状古怪的青铜刀币,放到了那只手中,细声答道:“九号。”
那只手正抓着刀币掂了一掂,闻言不易察觉的一顿,又捏着那刀币凑到眼前看了看,隐在黑暗中的眼睛多看了玉灵均几秒,最后把刀币还给她,侧身对着身后一个方向喊了一句:“咳!咳!上街。”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玉灵均从他身边走过,立时有一个弓着背的侍从提着一盏灯从黑暗中显出身形来。
那侍从手上还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在玉灵均跟着他的脚步往更里面走的时候递给她。
玉灵均伸手接过斗篷披在身上,跟着他七拐八弯地穿过好几扇门和几道长短不一的往下延伸的台阶。
那驼背的侍从最终停在一扇高大的木门前,他在门上上下敲击了几下,那门便缓缓地往里开出一道口子。
那侍从把灯递到玉灵均手中,示意他只能送到这里。
玉灵均略一点头,稍稍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段铺着白石的大路,玉灵均往前走了约莫半刻钟,眼前出现了一扇雕着蛟龙的深红色木门,有昏黄的灯光自门后透出来。
玉灵均径直推开门。
“鸾主。”
门后坐在桌案后的三个人见到她,立马起身行礼。
玉灵均走进房间。
这个房间比外面看起来的要大上很多,四面是一排排的架子,架子上堆满了卷轴与书籍,正中间摆着五张书桌,其他四张桌子上都摊着些卷轴书信,只有最上面那张桌子收拾得整洁干净。
玉灵均走到那张书桌后面坐下,开口问道:“事态如何?”
“各国质子已经选定,派往各国的使节这两天已经陆续把质子人选告诉了各国国主,因为这次的人选不是一国太子就是最得民心的皇子,各国朝堂和民间的反对声都很大,恐怕不会那么顺利。”站在左侧长得颇为和善的中年男子道。
玉灵均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中间那人。
“孟儒回信说答应了鸾主的请求。”白衣女子上前几步,把一封信递给玉灵均。
玉灵均接过信看了几眼,稍稍松了一口气,开口道:“传出消息,孟大儒将亲自教授央朝皇室子弟治国之道,此次入央朝的质子可以一同学习。今年元日,毓国国主将带承国长公主亲上帝都。”
“是。”
站在右侧的第三个人道:“鸾主,胜衍商行背后的人似乎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
玉灵均皱起了眉头。
“我即将离开毓国,你们将这个房间伪造一番,以后不要过来了。禹同,你这段时间先专注于胜衍的主事,暂时不要和青雀的人接触了。”
“属下明白。”锦衣青年点点头。
又处理了几件青雀内部的事务,玉灵均站起身来:“到时间了。”
锦衣青年连忙跟着她站起来。
玉灵均绕过几排书架,在里面的墙上伸手按了一按,一条暗道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玉灵均伸手罩上兜帽,钻进了暗道中。
再出来是一条隐蔽的小巷,玉灵均拐了几个弯,就到了一条挂满了黄灯笼的大街上,她伸手紧了紧身上黑色的斗篷,不动声色地混进街上的人群,顺着人流而行。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身旁时不时擦过的两三行人也同她一样的打扮,宽大的黑色斗篷遮住他们的身形与相貌。
她最终来到一座三层的楼阁前,楼阁门前的牌匾上清楚地用血色写着胜衍二字。
这里是胜衍商行在毓国的暗街,专门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而这座楼就类似于其他各国的奴隶斗场,每天都会有数十场比斗在楼里的赛场上发生,不过到底由于禁令和玉风瑜的威压不敢做得太过分,进楼都会有人提醒“毓国境内,只赌输赢,不赌生死。”而每三个月,这楼里会举办一次拍卖会,就与暗街上面那个表面的商行同时举行,只是拍卖的东西要比上面更不能见人一些。
“这位客人。”
玉灵均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片。
管事收过来看了看确认无误后侧了侧身子,笑着道:“请进。”
玉灵均扶了扶兜帽,跨入楼中。
胜衍暗街这座楼的构造十分简单,最下面是赛场,二楼是看台,三楼是包厢。
玉灵均捏着玉片,走上了三楼。
……
拍卖会的后台是一个巨大的昏暗的空间,无数货物堆积在这里。
剑风寒的眼睫颤了颤。
有人拿着铁棍敲了敲笼子:“哎哎,小怪物,吃饭了。”
两个冷硬的馒头被扔了进来。
剑风寒看了看那两个滚到他脚边的脏兮兮的馒头,沉默地伸出手。
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噬人的疼痛咬进他的血肉,剑风寒一声不吭。
“方叔叔,我听说你这次捉了好些稀罕玩意儿,你就送我一只嘛~”甜腻腻的撒娇声伴随着越来越近的两道脚步声。
“阿苑乖,这我可做不了主。”一道宽和的男音道。
刚刚给剑风寒扔了馒头的仆人连忙迎上去行礼:“方管事,赵大小姐。”
“嗯。”方信点了点头,“有什么状况吗?”
那仆人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一切都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
“方叔叔,他是谁呀?”赵苑好奇地看向笼子里的剑风寒。
剑风寒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野兽的牙印、刀箭伤、鞭痕,在只有一块破布遮身的身体上分外明晰,最严重的是胸口到腹部的一道深深的爪痕,也只有这处经过了简单的治疗,草草地用绷带包了起来。所幸他的身体恢复力惊人,尽管只是这么粗劣的治疗,伤情依旧开始好转,现在已经不再渗出血来了。
方信看了剑风寒一眼,脸上显出些忌惮与怜悯。
商行的人听说远丰山上出现了一个怪人,从小在山林中,能听懂野兽的话,今天打死一只老虎,明天杀死一头野猪,十分的凶悍。
他们在他一次外出狩猎时抓住了他,那时他刚解决完一只野熊,回途没多久就遇到了商行故意引来的狼群,他与狼群展开了搏斗,杀死最后一匹狼的时候,商行的人在背后暗算了他,带着麻药的箭矢射中了他的肩膀,他在昏过去前把剑捅进了野狼的肚子,也被它的爪子抓伤了胸腹。
商行的人起初把他关在一个木笼里,被他抓住机会在半路逃过一次,还差点因此耽搁了这次的拍卖会,把他抓回来后,商行就专门把他关在铁铸的笼子里,严密地看管起来,还断了他的食物,每天只给他喝一点水,就算这样,他现在站在他面前,还是感觉到了猎物被盯上般的危险。
尽管剑风寒并没有在看他。
“喂,你叫什么名字?”赵苑朝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