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水湾毕竟是湖湾小镇,夜里湿气重,不同于北方的干冷,一阵风吹来就是刺骨的冷意。怀玥此刻在房里,还穿着皮衣取暖,可听了柴君岚的这番话,整个后背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凉飕飕的。
柴君岚知道小姑娘心里还念着齐延公夫妇,便安抚道:“你别多想,你师父师娘与印东桓的死半点关系也没有,是别人强加上去的。你不是好奇司空正和为何与我在关外交手后,今日还能为友吗?”
怀玥对此事确实满心疑问,那时听闻司空正和要入关,所有人都以为柴君岚要倒霉了,柴君岚却派了东门嵩去迎接。京洛山庄和其他武林世家子弟各个躲在城中的角落和茶坊里等着二人大打出手的消息,都想一饱眼福,怎知司空正和来扬州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去了春雪楼找老鸨。
姑且不问看戏的戏子们有何想法,就拿青龙君而言,再大的肚量也有气穿肚皮的时候吧?这算不算是柴君岚回归中原后给青龙君的第一份见面礼?
怀玥心里想着,却听见柴君岚说道:“你应该知道,正和兄有一段时间一直在关外,不曾回中原。终于,那六人相继离世后,江湖上便传言我要去关外杀的第七个人是银川客,而这位银川客正是正和兄的朋友。至于那六人……”
当年死的六个人分别是‘琴剑先生’莫十一、上清观的师晚清、‘袖中剑’钟雨客、‘上壁游龙’天赐、白石上观的师红袖、崀山鬼仙‘印东桓’。
这六人相继死后,柴君岚日夜兼程赶到雁门关,去了大漠红枫居找一个叫方夜叉的女人。
听闻当初黑翎堂总部失陷,年仅十二的孙启灵被铁官娘护送到红枫居避难,由这个叫方夜叉的女人收留了四年。孙启灵十六岁那年,带着十三个部下一起回了青州,正式从铁官娘手里接过黑翎堂的重权,成为了黑翎堂的新任堂主。
在同一年,孙启灵与怀钰邂逅,怀钰离开了英武堂,以黑翎堂副堂主之名肃清内部的蛀虫,才挽救了孙家的祖业。
柴君岚怀疑这个方夜叉便是当年黑翎堂的旧部之一,便想找她问清当年黑翎堂的事,可他在红枫居没找到方夜叉,却遇到了红枫居的老板娘——芋娘。中原‘芋’姓本就稀少,但大漠上有几个稀奇古怪的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柴君岚原先并不在意,但芋娘对他表现得极其敬重,甚至超出了该有的关切,后来拿了一串佛珠给他,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芋娘原名莒浅,是个轩辕人,还曾是池关红的贴身随从之一。
怀玥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看着那张草图,心思却在池关红身上打转。“莒浅在京洛山庄手上,可人却在大漠红枫居?”
柴君岚道:“原本是,后来不是了。八年前,莒浅姑姑被人救走,京洛山庄的人却一直以为地牢中的还是她。”言下之意,那天问话摆明了是在诈黄默,可黄默只见过那个女人,却不知道她的名字。小鼻子大眼睛不是什么特点,他也无法凭着这点模糊的特征找出那个人来。
“这也难怪,我要是想做坏事,自然也不会让你知道我是谁。除非黄默和黄孙是书画大家,否则画出来的恐怕是人是鬼还分不清来吧?”怀玥抱胸看着那图纸,脑中灵光一现,取了笔墨纸砚,在另一张白纸上写了莒浅和池关红的名字,画一条线连了起来。
柴君岚道:“莒浅姑姑说我娘曾给她交代了东西,让他们带到中原藏起来。她在中原得知我娘离世,便将东西托付给了大姑姑,自己逃去苏州躲起来,怎知路上遇到京洛山庄的人,她就被关进了地牢里。”
“我到严家下聘时,大姑姑给我送了一个锦盒,说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后来,我就猜想,我娘的死和抓走莒浅姑姑的应该是同一人所为。”原先,他也只是觉得奇怪,柴华长年在中原居住,许久未曾回过轩辕,她又怎么会有池关红的东西?当然,年仅十九,又即将迎娶武林第一美女的他,只将此事在心间过一过,便不再追究下去。
锦盒留在柴君岚的手里几个月后,忽然听闻柴华被人逼迫交出什么宁家地契和藏宝地图,他便领着五位君子一起去救人。
事后,柴华私下告诉他,锦盒中是两仪钥中的阳钥。顾名思义,是一把钥匙,是池关红的拿手作之一。两仪锁间齿轮须由两把钥匙一起解锁,若是强硬破锁,锁中机关会裂开,汞溶与化仙水会将锁口堵死,以致不能开锁。
莒浅手中的是阳钥,另一把阴钥却在毕方的手里。
柴君岚道:“方叔原是我娘的贴身侍卫,如今也算是桃花门的老人了,我有一半的武功都是他亲身教授。”
毕方与莒浅一起离开轩辕,毕方最终却返回了桃花门?怀玥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却也大概明白了此事的发展是针对何事,便问道:“所以他把阴钥给了你,你开了锁,拿到了生死经?”
柴君岚没说话,却是默认了。
转了一圈,归根结底,因果缘由,还是生死经。
怀玥心想,池关红当年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用两仪锁将生死经锁上,让两个贴身下属把钥匙带走的。莒浅将阳钥交给柴华后,被关在京洛山庄地牢数年,后来被救,躲到了关外红枫居,化名芋娘。
那毕方呢?毕方怎么就顺利成章地回了轩辕,又如此简单地将阴钥交了出来?
柴君岚看小姑娘一脸狐疑,又解释道:“方叔是被我父亲派暗卫找回来的,回到轩辕之后,成了父亲的贴身侍从。方叔说,当年他与莒浅姑姑一起连夜离开轩辕,后来听闻我娘落水溺死,他们根本不相信。我娘在外人眼里是个只会粗浅功夫的锁匠,可她熟水性,武功修为也是不弱,怎么可能就这么溺死了?“
闻言,怀玥也明白了,池关红多半是他杀,而且还是死在熟人手上。她抬眼看向柴君岚,可见其脸上并未有半点伤心愁苦之色,才小心地问道:“那凶手找到了吗?”
柴君岚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浅笑道:“这个……得看你是要官方说法,还是非官方说法了。”
你还懂‘官方’和‘非官方’?怀玥顿了顿,失笑道:“劳烦九爷都说说吧。”
柴君岚道:“官方说法是我娘手上抓着一个人的信物,信物是向家六世孙向孟凌的贴身玉佩。向孟凌被留下,却在第二天自刎了。非官方说法……向孟凌是被冤枉的。”说完,就见小姑娘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有些讨好地笑道:“你肯定也能猜出凶手是桃花门的人,何必我直说呢?”
怀玥瞥了他一眼,转而半靠着桌角,面向着他。夹盖灯盏的光线下,火光映出他的脸来——英俊,冷漠,斯文静雅却线条分明的轮廓。他眼眸漆黑如墨如漆,眼中映着灯芯的火苗,像能把人也吸进去。怀玥躲过他的视线,一边问道:“听说那会儿是你娘的生辰,邀来做客的都是熟人。向孟凌第二天也死了,这不更加证实了他是冤枉的吗?哪来官方和非官方说法了?”
柴君岚却挑眉道:“听说?”
怀玥稍微有些心虚,赶紧去挽住他臂膀,正好能避开他的视线,当即撒娇道:“哎哟,别在意这些细节嘛。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帮你呀。”
柴君岚轻笑着将汤婆子搁桌面上,一边说道:“你我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总不至于陌生,尤其你这爱刨根究底的性子,我更不是第一天领教。”他母亲离世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在梅园也只有平叔和玄火二人清楚。
玄火的嘴严实,不该说的,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平叔却不同,平叔是柴华的人,论辈分,即便是仆人,也算是长辈了。
柴君岚也不为难,只接着道:“当时,有两个世家子弟都出来作证,说是目睹向孟凌从我娘的书房里出来。父亲原是不信,留下向孟凌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可谁知他忽然自刎了。你是医圣的徒弟,玄武本事自然相熟,你可见过有人自刎朝外而划,用的还是长剑?再者,向孟凌惯使短刀,怎么会改用别的兵器,死前还让自己这么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