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至此?这楚王可是非常……”
“师兄你且看他这院落。那梧桐本是一棵引凤护宅的好树,立于宅旁,阴阳五行便有了依靠。”孟观两眼放光,指着陈洪波的院墙,“可这人却硬生生把树圈进了院内,木属生机,发而外散,以土石围之,虽不致死,却也再难有作为。可是坏就坏在他是个厨子。厨子以火为本,木以生火,围木而断薪火后续,那跟自杀有什么区别?”孟观一番话说得口水飞溅,得意洋洋,扭头一看他那师兄,却只见到阚七道满脸茫然的看着他。暗叹一口气,道:“师兄,木字加个框是什么字?”
“困!”
“这明白了么?”
“哦!你是说姓陈的被困住了!那为什么不去告诉他?”
“气运一事半属天意,半属人为。陈洪波这棵树可是他恃强凌弱硬圈进去的,这种败德伤运之人便是告诉他,他又能听么?便是听了,他又舍得做么?便是做了,那也是我以不测之天意救他,我不愿意!”孟观摇着头说道。
“那楚王……”
“楚王咱们再想办法,若真靠这姓陈的搭上楚王,万一他倒霉的时候把你我拖下去,更得不偿失。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下’,咱们还是……咦!”孟观像是感应到什么,断了话语,急忙忙转身望向半空,一只手掌大的符鹤迎面朝他飞来。
孟观连忙引诀伸手,符鹤扑楞两下,化作一张绢帛轻轻落在他手心。孟观与阚七道对视一眼,展开帛书,验看起来。
“叔时,七道。乾首山囚龙阵已破,天下纷乱将至……想来以叔时之天资,必然已领悟演天决的精髓,若然,则可出山入世,直上洛阳,汝入门时为师送你的玉佩,乃是故人信物,凭此与太子妃贾南风一晤,而后之事可听而决之……带信之人名徐文,身负道宝,于为师大业有碍,见之即杀之,得其道宝以助汝等成事,各项法决列于信尾。其身有封龙印,不可……”
“徐文!”阚七道一声轻呼,引得孟观侧首一望,问道:“你认识他?”
“见过,见过。”阚七道有些心虚的回道,孟观没有多问,他此刻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帛书上。翻来覆去找上两遍,这信是残篇,后面最少还有一页,可现在确实没了。把帛书放到鼻尖闻闻,似乎有点烟火气息。况且书中提到的送信人也没瞧见,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不过无所谓,师傅能让他去找太子妃就足够了,有了这条晋升渠道,其他什么道宝都不重要。自己虽学了道法,却对成仙不敢兴趣,真正想要的是功耀当下,名留千古。
孟观想了想,不得其法,干脆默念一番口诀,在阚七道外衣上找了个缺口,猛力一撕,“哧……”硬是从阚七道的衣领上扯下一块尺余长的布片来。这布片截口算是平整,但留着无数长短不齐的线头,孟观不理阚七道的哇啦叫唤,只是在那默算线头,隔了很久才自言自语道:“未济,竟是未济之卦!”
这未济卦乃是易经第六十四卦,下坎上离,水火并生,卦象曰: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其意指事物继续发展,难断其凶吉,最是难解。孟观本想求个吉凶,好为今后事做过决断,谁知仍然是福祸难明。思考一番,拉过阚七道来,言道:“师兄,师傅信中许我出山,让我凭信物去寻太子妃,此事不可耽搁,我打算明日就启程。这楚地遗留的若干事物便只能靠师兄来处置了。还有那送信之人,师兄既然见过最好不过,他应该是出了意外,若是他寻来此地,师兄也可按师傅交待处置。”
阚七道没应声,他心里有些乱。师傅要杀掉徐文,在感情上真是不能接受,毕竟处了几十年,人是情感动物,哪能说没了就没了。
孟观察觉到了异样,直觉让他知道这徐文和他这师兄怕不是认识那么简单。可是他没心情去管。自己是做大事的人,哪有精力去管那些个啰啰嗦嗦的闲事。心念一转,道:“师傅对你我恩重如山,他老人家所图之大,非你我能凡俗能知晓,若然出了差错,坏了师傅大事,你我当如何自处?”
“师弟莫要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明日你便动身,我在此地呆上数月,把些店铺手尾收齐,便去洛阳寻你。放心,绝不会误了事的。”阚七道面色凝重,盯着孟观说道。
正月十六,张起风早早便到了衙门,叫了书吏来查对了一番资料,心下便有了底数。附近几个县去年往来公文中定验的死囚加起来不足十人。如果过年这一两月没人造反的话,想凑足四五十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没有足够的人命,修补镇地印就没了办法。这镇地印压着的是雍州的地龙,没这地龙,九州之地生机不旺,地贫人贱,可要镇不住它,一个翻身,那就是天塌地陷,人间惨剧。
张起风左思右想,始终没个解决的办法,正烦闷的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走动,发散心情,清理思路,大门外忽然有衙役传话:“张大人,县尊有请。”张起风听了心神一紧,这新年第一天上班,按理是先要去给一把手请安的,自己今日忙糊涂了,把这事忘没影了。不过也不用怕,官面上虽说县尊比他大,真要论实力,自己这地头蛇的二把手根本不。
衙署后院中堂,县令白举文正倚着桌几烤火品茶。他年约三十,眼细而长,脸圆而润,蓄着三缕清髯,自有一番脱尘离俗之色。只是此时像是遇着了难事,眉头紧扎一处,挤出三道竖纹,合成一个川字,那眼中不见焦点,散了光华,也不知想些什么。
白举文是曲阜人,生在孔孟之乡,读书人相对其他地方要多上许多。他本身天资只数中庸,若要以才学论,怕是怎么也轮不上一县之尊。不过好在他生有一副好皮囊,年轻时便在乡里间有俊秀之称。待到及冠,家中保媒提亲之人真是络绎不绝,踏破门槛,千挑万选,最后娶了个叫韩铁棍的女子为妻。
这韩铁棍姿容算不得秀丽,人前只能以端庄贤惠传名,但是他娘家却与朝中大臣卫瓘是表亲,而且还走得极近。老丈人为了女儿,辛苦经营,终于给白举文在这偏远之地谋了个一县之主,这一干就是三年。前些日子过年的时候,韩铁棍得了家中的消息,朝廷有人事调动,卫家在豫州那得了个中等县县主的位置,考虑到这些年白举文确实知情识趣,能力么也不算差,所以打算让白举文调任掌印。这中原之地的中等县自然比西北的删丹城有吸引力得多,而且豫州那离洛阳,离家里都要近很多,于升迁有益,于家宅更是有利。白举文得了消息,着急上火的想要把删丹城完美卸任,可这中间却有一桩难事。
这西北之地胡人遍地,匈奴,羌,羯,鲜卑等等等等,数不尽数。数年前便有秃发树机能联络众胡反晋,以至于胡烈,牵弘等封疆大吏都死了四个,要不是马隆力挽狂澜,破掉了秃发树机能,这晋朝的西北也不知要烂成什么模样。不过马隆破胡,却是有一番计较。他许以厚利,笼络收买了秃发树机能身边的一个小部族,里应外合这才剿灭了这次规模巨大的胡人叛乱。但叛乱过后,这个出卖族人的小部族却遭到了几乎所有胡人的围攻。眼看要灭族了,还好马隆是个有信义的人,领着大军把一众残部救了出来,又悄悄的把这些人安排在了删丹附近。
人救完了,还有欠债。当初马隆许下的巨额赏金那是皇帝司马炎同意过的。本来如果晋朝赖账,估计这支残破的小族也没啥可蹦哒的,不过晋武帝的确是个响当当的主,帐认下了,只是数额巨大,一下子拿出来有些压力,而且这事放到台面上也不怎么好听。偌大的一个帝国,剿灭一支胡人叛军,损兵折将不说,还要靠阴谋诡计才能取胜,太丢脸了!所以最后由马隆拿了个方案:每年删丹城的赋税抵扣一部分,朝廷悄悄再拨出一部分,合到一处,分做二十年全部付清。事情到此也算是圆满结局,只可惜来了白举文。
白举文才虽不显,但野心和贪念那是不输任何人的。他的前一任把赏金一事处理得滴水不漏。换了白举文来,那么大笔的金银过手,他只能傻愣愣看着,这简直是在挖他的心肝。再说,他也需要大量的金钱去为自己铺平道路,只有铺了路,自己这个缺少根基的才子才会受到重视,才会平步青云,才能获得更多的财富,权利!于是,他出手了。第一年,他把该给的金银抽了三成,打了个白条,给的理由是朝廷困难,部族的首领什么都没说;第二年,他把金银截流了一半,仍然给了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