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族首领磨磨唧唧半天,但还是忍了他;这第三年,白举文原本想着跟去年一样,留下一半钱粮,可是这升迁的机会来了。按照原先的打算,白举文还得在这位置上呆上两年,他的前任就是五年才换下来。如果真是如此,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算计,要不找个机会坑死那部落头领,要不找人偷了那些条子……反正总会有办法。可如今这事就像火烧了屁股。
新县令最多一个月便到,他定然和自己当初一样是被嘱咐了这件事的,这到时一交接,自己怎么糊弄得过去?况且,那些截来的金银早就变成了其他一些可见和不可见的东西,补是补不上了,白举文现在是冰火两重天。一边想到自己能够升迁而沾沾自喜,一边是将要而忧心忡忡,唉。
“大人,张主簿到了。”门外的小厮递话进来。
“请!快请!”白举文连忙道。从心里来讲,他非常不喜欢这张起风。这人的势力太大,自己用不动他,也扳不倒他,而且很多时候还非得找这地头蛇帮忙,譬如现在。
片刻之后,张起风躬腰低头进了房门,嘴里唱着,“卑职张起风拜见县尊。”边说边做势就要拜下去。
“先生辛苦,莫要多礼,莫要多礼!”白举文有事相求,赶紧上前扶住了。
“县尊大人,这是陈凯刚才交给下官的奏报,”张起风根本没打算真拜,做做样子而已,若是白举文不扶,他也打算借着手上这份公文起身,“昨日有人见到城北四十里外的焉支山发了一场山洪,还有一支数千人的队伍给淹死了!”这奏报是张起风刚来内堂的路上陈凯托他转交的。陈凯便是三班衙役的头头,这奏报原本也不能让人转交,但陈凯得罪不起张起风,把公文托他转交也就含着服软听命之意。
“哦!数千人的队伍?”白举文心上一惊,不会是胡人作乱吧。毕竟秃发树机能才灭没几年。
“都淹死了!”张起风瞟见白举文数变的脸色,更加鄙夷。“陈凯已经查验过了。下官刚让他组织人去把那尸首都挖出来。一则,二则弄清楚究竟是哪里的人马。此事下官未做请示,还望县尊恕下官擅专之罪。”
白举文有些愣神,缓了一会才会过意来,大方道:“不罪,不罪!此事就这样办了!倒是我这有一桩急事,还要先生想想办法!”
白举文接下来把那难事说了一遍,这侵吞赏金一事张起风其实门清,他也得到过一点点的“封口费”。毕竟这事牵扯的利益太大,白举文虽然贪心,但也知道的道理,一众知情人都多少有些分润,张起风这个地头蛇头头自然也没落下。
张起风沉吟许久,这个事情确实不太好办。俗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而且人家手上还有县衙盖了印的白条,铁板定钉的事想要翻过来那就只能往根上想办法了。
白举文估计也就是这打算,想要他拿钱出来填窟窿眼无意于在貔貅口里夺食,除却这条,那剩下的无非就是或吓或骗,甚至于弄死了债主,自然问题就结了。
张起风乐得看白举文出丑,本不想帮他,可是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灵感:白举文真正的债主可不是一个人,而是有着百来人的小部族,如果……
“张先生?张主簿!”白举文瞧着张起风半天没动,提高了声音唤道。
“哦!县尊大人恕罪,下官想得入神了,”张起风心中有了定计,瞧着白举文满脸急,打算点拨点拨,“这事确实难办,除非债主主动放弃……”
“那不可能!这么大一笔……”白举文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下定义,转了语气,“先生是个有办法的人,能不能找几个人去把……把……”白举文拖了好久还是。
“县尊是不是想……”张起风死盯着白举文,手上比划了个砍的手势。
“对对对!”白举文忙不迭的应道,也许发现自己应得太难看,脸上有些赫然,“张大人定然有办法,若是需要财帛,我这还有一些,此事是白某欠张兄一个人情,将来官场上需要……”
“大人,那可是一百多人啊!”张起风出言打断了白举文的许诺,要能信他的话,自己不成猪了?
白举文一愣神,忽然就诧了异。怎么就冒出来一百多人?不就一个糟老头子么?
“大人,这部族的事,下官最是知晓。马老头回家后定然会晓喻众人,您这债主可不是马老头一个人,而是他的整个部族,一百、一十、二人!”张起风一字一顿,他话里提到的马老头便是马隆救下的部族的头人,因为感激马隆的救命大恩,整个部族都改了姓马,那老头叫马忠晋。
马忠晋正在自家的羊圈旁数羊。这是多年来的习惯,一天不数就会浑身难受。相比以前,现在的日子活得说不出的舒坦,既无冻饿之忧,也无兵戎之险。
那些部族勇士用命换来的财富足以让剩下的族人什么都不做也能开心的活上好几代人。要说现在的烦恼也不能说没有,一个是族人太少了,当初被马大将军安顿此地,整个族里男丁不到二十人,多数还是孩子。
而且为了部族安全,也不敢与外界接触,只能像个乌龟,缩在壳里,熬着熬着……不过现在有了转机。族里的孩子都长成人了,天下也太太平平的,反正不缺钱财,给每个孩子都买上几个婆娘,用不了几年,丁口就会多起来。
到时再找个先生教教读书,那就更美了。这些年自己见过的那些大部族里总是有些识字的读书人。
还有一个麻烦就是删丹的老爷了。这个白老爷太贪,太黑,总把自己当傻子耍,一年,两年,扣了族里那么多的钱财,这些钱财可都是自己亲人,兄弟的命换来的,哪能光说个欠字,就拿走了。
事不过三,今年如果他还这么办,自己也就只能豁出这张老脸,去马大将军那告状,听说马将军在西平,也不知有多远……
“抓住他,抓住他!”外面街上传来一阵吵闹。马忠晋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种吵闹,更何况还打断了自己对部族伟大未来的畅想。
马忠晋顺着嘈杂声到了村里唯一的一条路上,村头那已经围了一群人,呼喝叫骂声不绝。走上去,只见着一个男子被村里的几个小子摁在地上狠抽,灰土土脸瞧不清模样。
旁边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几乎全村的人都到了,吵吵嚷嚷听不清喊的什么。另有几个老娘们拽住了羊毛卷拉在一旁,羊毛卷哭哭啼啼不停的在告饶,可是根本没人理她。
羊毛卷是村里数得上的漂亮姑娘,她自然也姓马,只不过她的爹娘早没了,加上是个女娃娃,所以没有个正式的大名。
“咳咳!”马忠晋站在人群边咳上两声,人群很快就安静了不少,村子里族长的权威还是很重的,另有些傻愣愣不晓得看事的主,也很快被其他人点拨着收敛声气,没了动静,人群里很快便只有些极小的声,最响亮的是羊毛卷的啜泣。
马忠晋很满意这种效果,径直走到人群中间,挥挥手,众人松开了地上被按着的男子,其中有个村里的小子临了狠踢了男子一脚,踢得那人“啊!”一声长喊。
“马球,你干什么?”马忠晋厉喝一声,这踢人的是他的侄孙。
“叔……叔祖爷,这汉人。”马球瞪着眼的指着地上的男子道。不过他打小就结巴,说起话来喜感太浓,实在让人感受不到愤怒。
“族长爷爷,不是的!是我自愿要跟李郎走的。”马忠晋在场,妇人们不敢使太大力气,羊毛卷两下挣脱了拉扯她的老娘们,冲到马忠晋身前,跪着争辩道。地上的男子此时也慢慢起了身,呲牙咧嘴的站在一旁,脸上却不见半分惧意。
马忠晋大约明白了,汉家子和羊毛卷生了情义,两人打算私奔,被村里人拦了回来。
“你叫什么?”马忠晋抬眼望着汉家子问道。说实话,他很喜欢这灰头土脸的男子,一来他是汉家子,这大晋朝,汉人在胡人面前有种自然的优越感,马隆马大将军身上就有很浓厚的这种气息。二来是因为他的气度,群敌环伺下仍然毫无惧色。
“劳长者问,在下李山北。”男子答得不卑不亢。
“读书人?”见李平北回答有些普通人没有的方寸,马忠晋又问道。
“读过两年。”这个答案让马忠晋更欢喜了。读书人在这个年代是一种极为稀缺的资源,自己刚才还在打算给将来的娃娃们找个先生,如果能把这个汉家子留下来,便是再搭上两个羊毛卷也无不可。好事像一下就砸到了头上,这肯定是老天答应了自己的恳求,马忠晋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汉家子留下来。
“占山家的,”马忠晋冲着个穿蓝色衣服的胖大妇人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