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青云观这几年不知怎么又兴旺起来。虽然不比旁边的佛寺香火旺，但逢年过节也忙不过来，光靠几个信众根本无法维持秩序，有个公司找到观主承包了香火的收入，划定了分成的比例。宋观主是个少有的老实道士，除了三清殿上的仪式之外，一切都是不管，乐得自己清修。
这公司看来是个连锁生意，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外院的东配殿买香火和开光的饰品，西配殿请道士们排班算卦，后来忙不过来了，也有不知从哪儿请来的人客串。内院还专门开辟了VIP区，有从龙虎山请来的大师专门服务。观主暗笑他们不懂道家的传承，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懂人家经营的手段，看着香火旺盛，也就释然了。
日子本来过得舒坦，突然公司陆续有人开始辞职，最初观主没在意，现在外面都讲市场经济，哪儿薪水高就去哪儿，可是连主管都不想干了，那就有点儿蹊跷了。
这主管姓虎，也不知道是不是本名，虽然平时衬衫把刺青遮得挺严实，身上还能隐约看出社会人的特质。此时的虎主管却没了平时的虎气，对着宋观主只是哼唧着要辞职：“公司的新主管下周一就到，我请这两天假去看病，麻烦您带着小方多费费心，我周一回来和他交接。”
宋观主也有点儿动气：“重阳节正是旺季，你们几个精细人都撂了挑子，留下仨愣头青在这儿，我们能忙得过来吗？要不明年的合同咱不续了！”
虎哥也觉得对不住，一听不续合同还是怕了：“要不这几天我盯到下午三点？”
宋观主疑道：“三点以后你进城看病还来得及？”
虎哥无语，但无论宋观主怎么说，总是咬定牙关坚决不能在观里过夜。宋观主也算见多识广，知道这观里肯定是出事儿了，终于软硬兼施地逼问了出来。
这庙的后院便是三清正殿，观主大多亲自打理，收拾得一尘不染。殿中也设了功德箱，箱上上锁，虎主管每天带着会计出纳去清理对账。偶尔赶上俩人中有一人休假，就暂停一回，反正钱在里面放一宿也丢不了。前几天赶上会计的孩子病了，就隔了这么一宿，第二天发现功德箱好像被人动过，钱虽然没丢，锁上门上都好像有利刃撬过的痕迹。
偏生宋观主是个老派的人物，不让在三清殿里装监控。用他的话说，柜台上装摄像头我不管，有神像的地方就不能用这个渎神。但虎主管执意要查，就趁着观主出去开会，偷偷在玉清神像后面放了个摄像头，准备看看到底是谁要打功德箱的主意。
当天夜里就出了大事。十二点刚过，三清殿里突然一声巨响，功德箱倒在了地上。虎主管翻出录像一看就傻了。
摄像头正对着功德箱，先照到了有个人影子走了进来，不过这人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摄像头侧面。本来若是他想撬开功德箱，必然要走进摄像头的范围，那脸就被照下来了。没想到这人好像看破了陷阱，在旁边绕了两圈，突然功德箱就倒了。
录像文件的回放功能也不是很清楚，虎主管和几个人一帧一帧地往回倒，然后七嘴八舌地猜。
“虎哥，是不是用石头砸的？”
“箱子右边不是有个坑，可咱们在殿里找过，哪儿有石头啊”
“那这是只手吗？要量量胳膊得有一米多啊。”
“要是手的话，这拳速可够快的啊，都照出残影来了。”
“来子，你倒是往前翻啊？”
来子是他们的技术总监，本来是网吧的网管，算这里的高级知识分子，也是个混不吝的性格，此时握着鼠标的手却不住地抖着。
虎哥看他走神，一拍他肩膀：“再翻。”
来子吓了一跳，颤声道：“你们觉得像不像个人头？”
几个人吓了一跳，仔细辨认起来，由于像素不高、烛光昏暗，再加上动作太快，实在是看不清楚。可要是往人头上去猜，那就差不多了，能辨认出耳朵，头发，还能看出来男人的鬓角！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居然有人用人头当流星锤打砸功德箱！
虎哥定定神，回头告诉大家：“这事儿我和来子接着看，大家还是盯好了自己的一摊子就行。估计也就是个万圣节的玩具，有人吓唬咱们。”
哄走了别人，俩人接着看录像，却听前面又炸了锅。几个看完录像的人回去收拾正殿，要把功德箱扶起来，却在被砸出来的坑附近的铁皮缝隙中发现了根头发。顿时有胆小的就站不住了，其他几个也有点儿腿软，纷纷向虎哥提出辞职。虎哥自己也想跑，但还舍不得年底的分红，想向总部提出调离，审批也要走个流程，等在观里的这几天就是度日如年。
宋观主听了这事儿也吓了一跳，暗道观里若是出了血案，自己可要负管理责任。不过老道自恃立身清正，不惧邪祟，硬是带着徒弟轮班在殿里守夜，生生扛过了重阳节，也没见再有人来捣乱。
加油站附近没法抽烟，老王只能把车停到了远处的草坪上，掏出根烟想过过瘾，半个小时前就有点儿犯困，这该死的高速路上休息区这么少。刚点着火儿，旁边凑过来个民工打扮的汉子。老王以为要借火，却见那哥们儿神神秘秘地晃了下手里的东西，老王定睛一看，报纸下面盖着一只板砖大小的乌龟。
这乌龟样子凶恶，背甲上见楞见角，头上和四肢也覆盖着鳞甲，一个尖嘴突出如鹰喙。挣扎的力道不小，这汉子一只手几乎拿不稳当。
这汉子张嘴就是山陕地区的口音：“老家老宅子里扒出来的，听老人说是镇宅的宝物，要不？”
老王没理他，转个身继续抽烟。
“三五百年的灵物，招财转运辟邪，要是有朋友不顺，找个鱼缸摆一摆就灵啊。”
老王掐灭烟头，不耐烦地摆摆手，上车打着火走了。
这汉子也不恼，反正一天问几十个，能给句回话的也就三五人而已，转过身来要走，却不知什么时候脚底下蹲了个人，差点儿被绊了一跤。
蹲着这人看上去是四十岁的油腻中年，带个瓶底厚的眼镜，手里端着个手机在这儿玩得起劲，背后背着一套羽毛球用具，包上用油性笔写了个“魏沪”，鼓鼓囊囊耷拉到地上，估计里面还有泡着枸杞的保温杯。
“魏哥，买不买宝贝啊？”这汉子一脸堆笑，蹲下来把龟捧到中年人面前。
魏沪吓了一跳，按了手上游戏的暂停，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看过来，疑惑道：“你认识我？”
这汉子暗笑，若是能哄得好了，越是这样的书呆子花钱越痛快：“俺叫付贵，在老家宅子里挖到了宝贝，乡亲们让我找个识货的人卖了。”
魏沪俩腿蹲得有点儿发麻，也想站起来活动活动。他倒也不怕这龟样貌凶恶，伸手接过就端详起来。
付贵暗喜，难道今天能开张了？搞不好还能宰个肥羊，忙道：“这是招财的灵物啊，他们家在这老宅子炒股挣了大钱，房子一拆就赔光了，肯定是因为这玩意儿镇着啊。”
魏沪问道：“这龟有年头了啊。”
“可不，宅子就有三百年，这龟放进去的时候就得有个近百年的寿命，加起来得有四百年了。”
“我看不止，起码八百年了。”
付贵有些疑惑，觉得这人貌似不是在侃价。又听魏沪喝道：“我说得是你！你最近去过青云观没有？”
付贵大惊，转头看看四周无人关注，顿时凶相毕露，低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想找麻烦吗？”
魏沪低头打开球袋，掏出一根棒球棒。用手一抚，上面的商标隐去，露出金黄色的符咒来，竟变为一根降魔杵。只见降魔杵向地上击去，坚硬的水泥地面竟被砸出个大坑来，一时间尘土弥漫。
付贵知道不好，想转身逃走，却撞在无形的墙壁上弹了回来，知道四周早被布下了结界，里面打个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人来帮忙。
魏沪弯腰拾起降魔杵，一脸不好意思：“几百年不用，胳膊也有点退化，手滑了。”
付贵恶狠狠道：“小辈不知道截教嫡传的厉害吗？就这么点儿手段，非要来送死？”
魏沪正色道：“你刚来不久，还不知道规矩。你惊扰了人类，给你黄牌警告一次，如果再犯，红牌罚出城外。”
付贵怒道：“俺就是不懂，谁说俺惊扰人类了，你又怎管得了我？”
魏沪掏出手机：“来来，给你看个视频，这个叫来一腿的，在闪音上发布了一个违禁视频，被人举报有恐怖内容，我一看就是个王八甩个长脖子吓唬人，顺着妖气就找寻过来了。”
付贵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你怎么证明是我干的！快放我走！”说罢身形一长，合身扑了上来。
魏沪用降魔杵轻巧一拨，将付贵逼退半步：“再给你黄牌警告一次昂。”
付贵仍是不理，现出本相，竟是一只桌面大小的乌龟，脖子伸出一尺来长，呲出尖牙咬在降魔杵上。
兵器上摽着个几百斤的大龟，魏沪舞起来浑若无物，将杵一收，一脚踩在龟壳上，然后用杵轻轻压住，大龟顿时动弹不得，大呼饶命。
魏沪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龟壳：“看来你我有缘，你壳上还留了个故人的印记。你这也就是碰上我，要是落到我们老三手里，早就把你烧成龟甲了。将近一千年的龟壳，起个卦肯定特灵。”
大龟哭叫道：“俺被压在青云观里三百多年了，不知道规矩，请上仙念我修行不易，饶我一次。”
魏沪收了神通，用手抚大龟脑袋，便如逗个宠物一般：“不至于不至于，瞅把你吓得。现在早就不是两教势同水火的时候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咱们都隐居在人类世界里，只要不折腾，互相还有个帮衬。不过也不能乱来，所以我们几个人就定了个规矩，主要原则就是不能扰乱人类的正常生活。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你这样的容易出纰漏，还是到乡下猫一段时间，熟悉熟悉环境再进城吧。”
大龟又变回付贵模样，委屈道：“青云观的老道把俺镇在塔下，让俺受了三百多年活罪，你说我不得报在他的徒子徒孙身上？”
魏沪一瞪眼：“老道都换了十几茬了，现在这观里都是承包制，管功德箱的都是凡人，就连老道都是道教协会派驻的，跟抓你那个没有传承。说起来，抓你的那个老道还算是我的师兄，你要是不服气就再来找我比划比划。留个联系电话，以后来城里的时候告诉我一声，一块吃个饭交流交流。”
付贵只能听命，站起来悻悻要走，又见魏沪捡起报纸里包的乌龟笑眯眯递过来：“这是令郎？”
付贵顿时变了脸色：“这和我没关系啊，养殖的外国杂毛，十五块一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