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甲士冲入阁内,单膝跪地,“启禀武定君,今日午时刚过,尚宝国智勇公命前军冲向诗伯军马,两军交战于独山之西。”
“知道了!”那人答道,而后缓缓起身。身着紫金锦衣,锦衣自后背中间起,左金右紫。头顶金色爵弁,束一支紫色发簪。一头黑发,不杂有任何颜色。
每隔一刻钟便有一人冲入阁内,将已经发生的战况禀报那人。
那人年岁不大,看着只有三十出头,可举手投足间总显得老辣得很。
“兵力占优,装备占优,又有云成跟文魁两人坐镇。此战怕是难败啊。”他笑道。
可等到第二个甲士冲入阁内禀报战况之时,气定神闲的武定君便笑不出来了。
“启禀武定君,叛贼诗伯军中有一人,一人陷阵,独杀万余人马。”
武定君骤然起身,怒目圆睁:“万余?”
“是,片刻间独杀万余人马!”
“还是片刻?”武定君大惊。
“可探得那人是何人,是何境界?”他大声问道。
“那人是安东,安远。三年间战功不断,每战必前。若是死战,安远必陷阵搏杀,每战杀敌数千甚至近万。尚宝国内皆称其为‘人屠’。听闻至少是青云境界。”
“青云境界的高手若是于沙场之上搏命,杀敌数千甚至近万不是难事。只是一战杀敌过万也就罢了,寻常青云境界的宗师断然不能每战杀敌近万。”
“此人必是天人。”武定君盖棺定论。
又一刻后,一人奔来。
“启禀武定君,庄、屿二伯于正午时列阵英江南岸。赵文魁与安远搏杀,先时还略有优势,片刻之后便被安远一脚扫飞数十里。”
“果然是天人。”武定君一拍扶手,双眉如蟒绞。
“自莫阎王刀劈江湖之后,十年间本君不曾见过一人修成天人。怎么此等紧要关头,尚宝国内居然出了一个,还在诗伯手下?”武成君徘徊自语,左腰上一柄长剑形制与武成君那柄极其相似,只是剑柄出雕着的不是狻猊,而是囚牛。
腰前正中,一条同样半紫半金的蔽膝上头也绘着一只囚牛。
英江南岸,武成君已端坐了两刻钟。一开始还有不少人跳入圈内,不曾想皆被其一指斩杀。而后便没有人胆敢冒然出击了。
此刻三伯相聚。
“如何?武成君骁勇,此间七万余人马不能裹足不前啊。”
“他既已削发待死,我等是否守在此地也无关痛痒。可若是鹿公上书天子,再有人马前来相助尚宝国,我三人如何能抵挡?”
“那武定君尚且未动,我等便如此狼狈。若再有军马前来,我等必死。”
“既如此,我等率军杀往青民城?”
“自然是要杀往青民城,只是杀入青民城内该如何还需商议。”
“杀鹿公一家?”
“杀。”
“杀。”
三人议定,共同率领人马自竹山之北而过,而后沿竹山西山脚南下,直入青民城。
七万人尚且来不及打扫战场便快速离去。
两山之间,或躺或趴着近三十万具尸体。
英江南岸,武成君仍是一人盘腿而坐。圈外,白衣吴中隆、黄衣魏安站得笔直。前者在北,后者在西,各自面向武成君而立。
“师叔。”吴中隆站于一里外作揖。
武成君还礼,而后问道:“贤侄如何知晓本君是你师叔?”
“临行前,师尊告知侄儿,说他老人家有一师弟在敌军凌烟阁中做剑首,爵号武成。”
“师兄近来可好?”武成君柔声问道。
吴中隆低眉,顿了片刻才回话:“师尊说他寿命无多,便寻了一处深山,说要老死山林。临行前将这柄七星剑赠于侄儿。”
“师兄可曾让你带什么话来?”
“不曾,师尊只说,若是战场之上碰上师叔,只需自报家门便可,说师叔定然不会伤我。还让侄儿莫要逼师叔太甚。又说若是情势危急,便让侄儿问师叔一句:‘谁吃馒头,谁啃树皮?’只是侄儿不懂师尊此话是何意。”
“哈哈哈,”武成君大笑,“师兄怕我在战场之上被逼无奈间杀你,故而留了一句话好让你保命。先前见了你手中七星剑,又知晓你姓名,我就知道你是我师侄了。”
“只是“馒头、树皮”是何意?侄儿不知。往后怕也见不上师尊了,师叔若是知晓,还请教我。”吴中隆又作揖。
“当年饥荒,我爹娘皆饿死。是师兄敲响我家木门,见我家中遭遇凄凉,便帮我替父母收尸。那年他身上只有四个馒头,我饿的要昏倒,闻到师兄身上有吃的便抢了一个来吃。说来也好笑,那年我八岁,师兄十八岁,可他居然没能护住身上的馒头。我年少无知,以为师兄好欺负便一路尾随师兄身后。饿了,便抢他一个馒头。自逆水起,一路往西走,足足五百里地。每当我以为我跟丢了,师兄便会出现在我面前。五百里,半个月,我抢了师兄三个馒头。待到了云中,我又把师兄身上最后一个馒头抢来吃了。”
武成君言及此处不禁老泪纵横。
“事后我才知晓,师兄十八岁时已是个小行者,之所以不护着馒头是怕我饿死。那五百里地走来,师兄都是啃食树皮充饥。也是师兄告诉我,当我以为跟丢了师兄之时,师兄都会刻意反身寻我,刻意在我身前不远假装打瞌睡。”
“我两到了云中,是师兄牵着我的手一路上山。我走不动时也是师兄背着我。师兄拜见云中山人,求云中山人让我拜师入门。在我修成大行者之前,也是师兄教我剑法,授我武艺。二十年前师兄下山,我晚他五年下山。之后我在尚宝国当上了剑首,师兄得知之后便修书于我。只是师兄知我在何地,我却不知师兄在何方。”
“二十年未见,如今将死还不能见师兄一面,每念起此,怆然而涕下。”
武成君伏地大哭,涕泗横流。吴中隆也跪倒在地,痛哭不已。
东风骤来,大江东去,好似歌头起。
秋来肃杀,雨帘将垂,恰似离人呜。
“师尊你不丢脸么?都要五十的人了,还哭得跟娘们一样。”西面站定的魏安讥笑道。
“无义之人难性情,失仁之人独自媚。你如何能懂本君今时心情。”武成君冷冷道。
魏安不理,反而朝吴中隆问道:“你是何人,在此处待着干嘛?莫不是要跟我抢我师尊佩剑与爵位?”
吴中隆不解。
“这人先前拜于我门下,跟我学了一年剑法。我看其人不仁不义,便将其逐出师门。此刻已不是我徒儿。”
三人僵持。
未时,最后一名甲士冲入阁内。
“禀报武定君,智勇公战败身死,武成君画地为牢,削发待死。”
武定君暴怒,一掌将座下铁椅拍碎。而后一步一丈,冲入阁外。径往天子所在——未安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