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山东南,安远替安云把过脉之后一脸释然。
“逸山,云儿无恙。那赵文魁恪守礼义,不曾对云儿下死手。”他对一直待在安云身边的杜山说道。
“那便好,那便好。”杜山喃喃,一脸泪容难得浮现出几丝笑意。
“我前军伤亡几何?”
“慕青源参战之后,主公重整残军。我一万前军,还活着的不到两千。”杜山漠然说道。
“上苍负我,上苍负我啊!”安远仰头痛哭,其声凄然悲怆。
“贤弟,你那两千安东军,也就数百人存活。我负北军稍微多些,逸山的竹西军也只活了数百。”
“安东六千子弟随我离家三年,今十不存一,我安远有何面目见那安东父老。上苍负我,”他哭红了眼,厉声责问苍天,一声比一声高亢,“上苍负我……”
漫天的乌云,经他几声怒吼之后骇然裂开,一道阳光自空白处投射大地,照耀着数十万尸首。
西北方向,披散着短发的赵文魁徐徐而来。
英江南岸,圈外,一脸雀跃的魏安从江中打上一条鱼,此刻正在圈外烤着。
吴中隆提着水壶,缓缓走近武成君身边。
“师叔应该渴了吧?”他说着递过水壶。
武成君摇摇头:“师兄不曾教你‘削发待死’是何意?”
吴中隆摇摇头。
“‘削发’如‘割首’,我虽未死,可也算是个死人了。削发之后,水、米不进。师叔或是饿死,或是渴死,或被人所杀。”
“师叔何苦这般?”吴中隆红着双目问道。
武成君只是摇头。
“魏安,”他吵西边喊道,“如何不进这圈中杀本君?若是杀得,此剑,此爵皆是你囊中物了。”
“师尊错怪徒儿了,”魏安一脸坏笑,“徒儿知得师尊骁勇。方才数万人都没有人能杀得了师尊,师尊自怕只能饿死。徒儿是怕师尊在此地晒个三五日之后没了气力,那些个宵小之辈趁机来杀师尊。所以徒儿才守在这边。”
“看来是为师先前错怪徒儿了,好徒儿,”武成君朝魏安招手,一脸柔笑,“且到为师身旁,为师有许多招式不曾教你。”
“哼,”魏安咧嘴大笑,“师尊当我傻么?你这分明是赚我入圈然后杀我。徒儿自知敌不过师尊,不过也只是眼下敌不过罢了。三五日之后,待徒儿吃饱喝足,再酣睡几日。到时师尊面前那杆狻猊剑便由徒儿接过。”
两人的演技何其拙劣,就连不谙世事的吴中隆都能一眼看出。
“贤侄可愿杀我?”武成君柔声问道。
吴中隆摇头。
“贤侄若不杀我,三五日后我必被其所杀。师叔最痛恨不仁不义之人,狻猊剑若到了他手中,师叔死不瞑目。”武成君咬牙切齿说道。
吴中隆又摇头:“师尊曾对侄儿说过:‘五常者,仁义礼智信。’仁在先,义在后。侄儿此刻若是杀了师叔,失仁在前,违义在后。师尊若是知了,必然愤恨于我。”
武成君长叹一口气,喃喃说道:“早知如此,先前师叔画地为牢之前就该杀了那人了。看来师叔必然死在那人之手。”
武成君拔起狻猊剑,食、中二指摸着剑锋。
“此剑若是落在魏安手中,不如毁掉。”他如是说着便要运气毁剑。
吴中隆一手按在武成君握剑的那只手上。
“不必,待侄儿去杀了此人。”
他眼神刚毅,向武成君作揖之后退出圈外,而后缓缓向魏安走去。
“魏安大行者境界,侄儿也是大行者境界,若是打不过便跳到圈子里来,他不敢进来。”
魏安听了此言不禁跺脚。
竹山东南……
安远见了赵文魁这般模样不禁唏嘘。
“文魁为何如此?”他问。
“哈哈,你安远既然知道‘削发待死’,那老子也就不多说了。那边山头,”他指向西北处的竹山北山头,“我养父葬在那,我主公葬在那,那中军中郎将廖守义也葬在那,老子也挖好了坟,一会待你杀了老子,劳烦足下送老子尸首过去。”
安远一脸哀漠,赵文魁倒是高兴得紧。
“那儿有三个墓碑,两个比较好看的墓碑铭文是老子写的,一个比较丑的是玄字营的龟蛋写的,就差老子那个墓碑还没弄好。听说你安远文八斗,武独秀,再劳烦你将三个墓碑重写一番。老子的墓碑上就写个‘宥尚宝国天字营剑首赵文魁之墓’便好。”
“记得给老子覆土。”他说完朝安远长揖到地,而后握拳请战。
“人屠,赵文魁于此地请死。”他高喊,豪迈极了。
安远双目落泪,哭勃在地,久久不能起身。
“你哭什么?你儿子又没死。当时老子收了力道撞他一下,他一个大行者不可能这般孱弱?”
“老子算好的了,尚宝国内谁人不知你‘人屠’威名,又是天人境界。老子能死在你手里也算体面。那杨云成就惨了,几万人都杀不了他。要么活活饿死,要么被哪个小人趁他半死不活之时杀死,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一会儿你杀了老子,就带着老子的尸首去见他一面。我跟他感情不深,可自从老子修到青云之后,一个你,一个他,还有一个武定君,老子就没服过谁。要是他有所要求,你就顺手把他杀了,一柄狻猊剑,一个武成君爵位就算是你的工钱了。”
他写意得很,絮絮叨叨说了好久。
“哦,”他一拍脑壳,“忘了,老子答应那老头,此战不论输赢,老子都要带几壶烈酒去他坟头敬他,一会你杀了老子,记得带几壶酒过去。好不好无所谓,烈酒就成。”
安远缓缓起身,长揖到地:“安远恭送赵文魁。”
“送甚?老子又不是站直了让你杀,打过再说。”
两人各自空手对敌,赵文魁前来寻死,自然无所顾忌,两人自未时开始一连斗了一刻钟。
“人屠,不用放水,不然这架打得不过瘾呐。”赵文魁豪迈道。
正此时,一人猛然落地,砸出一片方圆两三里的大坑。一人自坑中一跃而出,一身紫金衣,腰间一口囚牛剑,很是夺目。
正是武定君。
只见他稍稍闭目,脑海中浮现出一幅英江南岸的画面。画面中有两个后生正在江边搏杀。
而后猛然睁眼,怒目圆睁,鼻孔外翻,朝南怒吼。
“谁人敢杀我文魁?”
又一声爆响,只见一道紫金光芒像南激射而去,宛如一尾紫金龙。
安、赵二人正在激斗,听得声响之后安远急忙后退数丈,一脸严肃。
一个身影眨眼间便冲到身前。
安远沉声低喝,身上满是血污的衣衫无风自动,双脚下陷一尺。
武定君拔剑,一剑刺去,一道黑白交织的剑光自北而南,一去数百里,直达负水水面,炸起肉眼可见的浪花。
安远躲过剑光,正面迎敌。
两人以拳对拳,正面相撞,阴云之下,一道亮光乍起,将天上乌云切开,一声巨响,如金石撞大钟,更激起漫天黄沙。
须臾,将双足深陷于地的安远直着身子后退一里之外,自远处而来的武定君也给弹回一里之外。
“文魁莫慌,”武定君插剑在鞘,神采奕奕,难得一笑,“纵使同是天人,也未必能胜本君。待本君将其杀了,你我去见一面云成,将他安葬好后,你我同回帝畿。只可惜云成已然削发待死,本君纵是天人也难救他。若是本君能早来几个时辰……可惜啊……”
黄沙落地,两天人徐徐而前。
身旁,同是削发待死的赵文魁含泪一笑。
武定君回头一看,不禁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