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府,后院。
“老头,刚才有个说书的人说你是‘人屠’,是真的吗?”
“还说你杀了削发待死的赵文魁?还跟帝畿盘古城的武定君过了两招?”
“说书人?”镇远侯拧眉。
“是啊,就在春香楼,昨天说了一上午,今天说到下午才说完。”
“说书人只说书,怎么精彩怎么说,胡诌罢了。”镇远侯说道。
“老头,什么是‘以势证力’,什么又是‘以式证力’?”安宁说着在地上写出两字。
“何意?”镇远侯不懂,反问安宁。
“那说书人说武定君是‘以势证力’,说你是‘以式证力’,还说你们两都是天人境界,只是主辅不同……”安宁又将说书人所说的话说给镇远侯听,“还说你要是跟武定君打起来胜负难分,就算战死一人,活着的那人也不好过,要么武功全失,要么重伤。”
“那老丈什么模样?”镇远侯大惊问道。
“看着约莫八九十岁,一身灰布衣,一头银发,白眉很长,垂在脸颊边上,就快超过耳朵了,他还有一架古琴。”
“那古琴又是什么模样?”
“是伏羲式的古琴。”安宁说道。
镇远侯呆立当场,而后闭目昂首,提气凝神。
方圆数百里水路山川,人马鸟兽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
青民城北三百余里的空中,跏趺坐在五色神牛背上的“说书人”心有所感,一拍牛头,徐徐落地,就站在英江南畔。
“算了,小黄,我们还是回山吧!”他又一拍牛头,大牛不依,可架不住打,只能驮着老丈渡江。
安宁盯着面前的“老头”,刚一眨眼,镇远侯便消失不见了。
英江南岸,一人一身青衫,翠锦束银发,看着江面上空,一人一牛凌空徐徐往北。
“师尊,数十年未见,而今就在目前,为何不见徒儿?”镇远侯跪地自语。
“哞……”一声牛叫声,一人一牛去而复返。
“你这傻牛,谁让你飞回来的?”老丈朝着牛后脑勺猛踹了几脚,“等回了山里,我就把你炖了。”
“哞……”牛朝着背上的老人吼了一声,又跑到镇远侯身前,用牛角轻轻地在镇远侯脸颊抚摸着。
镇远侯不敢起身,触地的额头上淌满泪水。
“哞……”那牛柔声喊道,用牛角勾住他的脖子想把他拽起来,可丝毫拽不动他。
“哞?”大牛歪了歪脖子,瞪了一眼身边的老丈,又顶又撞,还不时用后腿踢他,发着牛脾气。
“徒儿为何不起身?”那老丈一脚将大牛踹开,冷声问安远道。
“师尊不曾让徒儿起身,徒儿不敢起身。”安远跪地说道。
“哼,那你就跪着罢!”老丈反身便走,边上的大牛不依,被他一手抓住牛角,随手一扔,朝西北方向飞去,不见了踪影。
安远仍是跪着。
须臾,江面上传来一句话:“不自疑,不他惑,是为不惑;不虚言,不狂语,是为不语。你何时悟透这两句话,就去负水边上,祭拜一下你师兄。归罢!”
其声狰狞如奔雷,又夹杂着几分柔情。
安远缓缓起身,满额黄沙,一脸泪容。
夜里,安宁兀自练枪,喜不自胜。
傍晚时分,安远去而复返之后便不怎么理睬他,少了好几顿打。
此刻夜色已深,层层雾气渐渐变浓,将漫天星辰遮挡。
“师兄,”夜色中,安远仰头自语,“师尊他不想见我。”
而后又喃喃自语,重复着云中山人的那句话:“不自疑,不他惑,是为不惑;不虚言,不狂语,是为不语。”
后院的马厩里,那个总是扛着一把大扫帚的魁梧老翁正一丝不苟地给一匹年老的枣红马添草。
“宁儿。”将子时,安远唤了一声安宁。
“干嘛?糟老头,又要把老子吊起来么?”
“你可想去争夺王宫里的镔铁?即便是第三名也有三十斤镔铁?”
“镔铁很厉害么?”安宁反问安远。
“世间存世的镔铁,包括九剑、九刀以及天子剑,也不过五六百斤,其中有两百斤在这王宫之中。你说镔铁厉害么?”
“那说书人说:‘寒铁比之镔铁,如驽马比麒麟’,此话夸张么?”
“不夸张,确是驽马比麒麟。”
“‘麒麟’又怎么样?舅舅说我境界太低,是最低最低的武者,谁都打不过。要是老子去打那擂台,不得给别人打死?你这糟老头自己揍我还不够?还要让别人揍我?”安宁指着安远的鼻子骂道。
“境界?”安远冷哼冷笑,“境界算个屁,你爷爷当初未入天人,还能跟我师尊云中山人斗上五六十合,我师尊修成天人百余年了,也没把你爷爷打趴下。”
“哼,吹牛谁不会。上擂台的人又不是你这糟老头你当然这么说。死老头就是看老子不顺眼,想让老子在校场之上出丑。”
“哎……”安远长叹一声,“那说书人说的‘以式证力’,你可知是何意?”
“他说你主修招式,辅修阴阳。”
“帝畿盘古城里的武定君,与爷爷一样都是天人境界。若说谁强谁弱,爷爷也说不清楚。可就算爷爷是青云境界,他是天人境界,胜负也一样难分。”
“为何?舅舅说天人境界是最高的境界,那说书人也说青云境界跟天人境界的打跟寻死差不多。怎么你这糟老头就能以青云胜天人?”
“这便是‘以式证力’!”安远双眼放光,盯着安宁。
“哼,糟老头子又吹牛。”安宁一个鬼脸,歪着最嘲笑道。
“爷爷问你,如果你我相斗,你能打的过我么?”
“废话,老子要是打得过你,还能每晚被你吊在树上?”安宁扯着嗓子指着桑树反问。
“爷爷再问你,如果你我相斗之时,爷爷的每招每式你都能躲开?胜负又如何?”
“都躲开?”安宁两撇卧蚕眉相斗,双目紧闭,“那……老子纵使赢不了你,你这糟老头也败不了我!”
“这便是‘以式证力’。世间武夫,人人都想着如何修成天人。一则修成天人之后可得长生,二则修成天人之后就难败、难死。故而少有人在武功招式上下功夫。你可知为何你习武十余年爷爷从不曾教你修五行、入行者境界的功法?”
“你个糟老头记仇呗!”安宁俏生生回道。
安远一白眼,冷冷说道:“先学招式,不论是枪法、剑法还是拳脚。再凝练阴阳,以阴阳二气融汇各种招式,如此便威力大增。”
安宁只当他在吹牛,丝毫不信。
“你在这树上挂了十二年,十二年来每夜都在凝练阴阳。白天爷爷又教你各种枪剑拳脚,还帮你塑造体魄。你以为你那五行未满的舅舅能赢得了你这个小小武者?”
安宁脖子一扭,哼了一声。
“去?还是不去?”安远拔剑,一口仿造太阿剑铸造的寒铁八面剑寒气逼人,就架在安宁脖子上。
“嘘……”安宁看似淡然,吹着不着调的口哨,实则双腿打颤,惊慌不已。
安远稍稍摆腕,冰冷的剑锋贴住安宁稚嫩的脖子。被一口剑架在脖子上的少年斜眼瞅了瞅自己的爷爷,见他面色阴冷,看着就像是要把自己砍了。
马厩里一声马嘶,再听不见口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