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从未听闻忘海还有对岸一说,这天下,便是天下,便是大宥疆域图所绘之天下。”安远说道。
“老丈,俺刚才在天空,很高很高的天空,”赤乌一指天上,“往北看去之时真的看见忘海对岸有陆地啊!”赤乌将脑袋探进五角亭里说道。
安远又皱眉,而后闭目凝神。
“阿弟,镇远侯开了天眼,此刻正在凝神鸟瞰北方,你不要打扰。”亭下的严牧扯了扯赤乌衣袖,将他从亭里扯了下来。
安远闭目之后,脑海中不是一片黑暗,而是一大片的山海辽阔。
他“一路往北”,直至长城之北,忘海海面。
四下“望”去,只有茫茫海面,丝毫不见着赤乌口中的“忘海对岸”。
他再往北,无形之中像是撞上了一堵空气墙,只能在海面上“止步”不前。
尝试了数次皆是如此。
安远睁眼……
“老丈,你可看见了忘海对岸?”赤乌问道。
安远摇摇头,疑惑地说道:“不曾看见‘对岸’,到了忘海极北之处的海面上便不能再往前了。想必那地儿便是这天下的尽头吧!”
“阿弟,是你看错了,”严牧拍了拍赤乌后腰,“这天下就这么大,海外皆是大海,再往外便是尽头。哪有什么‘对岸’的说法?”
赤乌歪着嘴,抓了抓脑袋也有点自疑。
“可能真是俺看错了!”他说,而后放生大笑。
“侯爷,”严牧作揖相问,“严某方才看见,侯爷家传太阿剑的剑身上刻有两字,昨日也看见剑身上刻有一字,与今日所见不同。敢问侯爷,这太阿剑上共有几字?所刻又是何字?在下才识短浅,竟然认不得剑身上所刻的字!”
“当真?”安远居然反问他。
“太阿剑乃侯爷家传宝剑,侯爷难道不知?”
“老夫配此剑数十年,只出鞘过一次,且不曾细看剑身。连这剑是何铁所铸造都不清楚,更别提剑身上是否刻有字了。”安远笑着说道。
“为何不拔剑一览?”严牧问道。
“我安家有古训,此剑只能在救人只是方能出鞘,平日里不能拔剑。老夫平生只以此剑救过一人而已。云儿配此剑二十年,想来也只在昨日借剑救赤蛮儿时才让这剑出鞘一次而已。”
严牧听了不禁啧啧称奇。
“世间有传言,说这太阿剑乃四灵剑之一,四灵剑共有四把,若是集齐了四柄四灵剑便有凶兽或是祥瑞降临,莫非这传言跟这剑身上所刻的字有关联?”严牧说道。
“对,俺听那说书人也是这么说道!老丈,你拔剑出来看一眼不就知道了?”赤乌如是说道。
安远摇摇头,道:“我安家有古训,此剑不出鞘,出鞘只救人!”
赤乌听了捉急得狂抓自己脑袋,可又不敢再说什么。
巳时,江秉求见。向安远说明了来意之后便在五角亭里与安远对坐饮茶。
“五常,你分明已是五行圆满,谦德君手下的凌烟阁中,境界最高的便是你还有谦德君,为何如今还只是个区区玄字营剑首?那谦德君不知你已修到大行者境界了么?”安远问江秉道。
“小人并未告知师尊,师尊自然不会知道我是何境界!”江秉说道。
“为何不说?”
“侯爷,现今凌烟阁中多是些纨绔子弟。这些个人要么只凝炼气机,要么只学招式。前者想着多修些气机,好让后颈处多长个两三色发丝,看着威风。后者只练招式,也不过是想在国中招蜂引蝶,骗一骗无知少女罢了。小人出身,连贫寒都算不上,自幼无父无母。即便告知师尊又如何?师尊了不起给我个地字营剑首,即便小人当上了这地字营剑首,也无法服众。那些个贵胄子孙,如何肯听命于我?不如不说。”
安远不语。
“侯爷可记得,那年侯爷初次教小人武艺的场景?”江秉轻笑着问道。
“记得,记得,”安远大笑,“那日老夫要你先耍个招式,你每一起势便要大声喊出招式名称,还说是什么‘武定九式’,有什么‘白鹤亮翅’……”
“‘武定九式:白鹤亮翅、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仙人指路、青龙出水、凤凰点头、白蛇吐信、摘星换斗、海底捞月’。师尊门下刚入凌烟阁的后生皆要学会这九式。只是连小人也不清楚这九式是否真是盘古紫金龙所创,我只知道这九式几乎无用,用来强身健体倒还可以。”
“那日你起势之时都要喊出这些个名称,老夫几乎笑趴在地。用,还是有用的。即便打不死人也能笑死个人啊!”安远说道此处几乎笑出了眼泪。
“侯爷说笑了,”江秉也笑,而后面色凝重地抿了一口茶,“只是不曾想到,这种现象竟然愈演愈烈。”
“哦?怎说?”
“现在的凌烟阁,不单有了更多名称华丽的招式。连功法都有,而且取的名称也愈发瑰丽雄起。”
“比如?”
“什么‘自在先天功’、‘九霄大罗天’、‘紫霞碧落功’、‘无敌三丹功’、‘三十三重天剑’云云。一群习武之人,不好好凝气、练剑,偏要学些个文人骚客,这与搔首弄姿何异?凌烟阁门口,一到傍晚便有满街的贩子在卖神功秘籍。都说是天下第一的武林绝学,一本只卖十文钱,还可以砍价。那些个傻狗看着哪本名字取得好便买,买回去还要练,练得差不多了就在演武场上耍给众人看,还让众人给想个好名字。彼此之间相互恭维,恨不得人人都是天下第一……”
安远笑趴在地,刚抿了一口的茶水喷出。
“侯爷莫笑,也不单是这些人是傻狗,那些个爱看他们耍剑之时吟出招式以及功法名称的人也是傻狗。”
安远缓缓起身,整了整衣容,可以想起江秉方才所言,又忍不住大笑。
好一会儿,五角亭里才没了笑声。只看见安远一头银发下的脸盘通红通红。
“哎……”江秉一声长叹,冗长而哀凉。
“五常为何而叹?”安远问道。
“当年三位侯爷一起入青民城,是小人守城门。侯爷在城门下说要授我武艺,当时督山侯问小人:‘此等机遇,价值几何?’小人无知,问了句:‘值千金否?’不曾想被督山侯嗔了一句,说:‘此等机遇,价值一城,比这青民城只大不小’。如今想来,或是小人天资愚钝,或是督山侯夸大了。再过月余,小人便三十岁了。而立之年未立,焉敢谈‘一城’?”
安远咧嘴一笑,宽慰道:“得之,君幸;不得,君命。”
江秉一笑了之,而后告退。
边上,严牧低眉而来,朝着安远一揖,面色羞愧。
“在下有一事相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