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大件小件的器具、箱笼流水一般的往府里送来,这都是为阮沅准备的嫁妆。
嫁妆这东西说来也是讲究的,虽说有薄厚之分,但就多不就少。为了给女儿争取在婆家的地位,即使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出阁,疼女儿的也是要尽可能地往多了准备,恐担心女儿日后在婆家跟前没脸面。说不上话。显贵人家嫡出的女儿,自是不用担心地位问题,备嫁妆便也成了彰显母家财势地位的一种方式,小到锅碗瓢盆,大到床榻桌柜都得一一备全了才行。
如今,采办的东西送来了,清点整理就成了一件耗时耗力的事儿。天蒙蒙亮,阮沅她娘,阮府的正牌夫人王氏就领着一大帮婆子丫鬟,一群人乌泱泱的杀到临华阁。阮沅看着自己做事雷厉风行,持家有道的亲娘在院中指点江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清点这事本不需要夫人小姐操心,自有管事的料理。但王氏身为嫡妻,膝下一双儿女。如今闺女出阁,于她,这便是头等大事。遂将手头其他事放下,事事以此事为先,亲自坐镇,上场指挥监督。但凡与此事相干的事宜必得亲自过目,事无巨细,务必保证没有一丝纰漏,万事妥帖。
王夫人出身太原王氏,簪缨士族,家大业大,一生未受过委屈。当年出阁,十里红妆,光是装嫁妆的箱子就有百十来箱,床、柜、桌、椅、器具、被褥一应俱全,抬妆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场面宏大。如今爱女出阁,那只能是比自己更好。
是以,这场大婚,必得是盛大的,完美的,万无一失的。
“小芸,紫鹃,你俩来。这里是珠钗二十副,你们一一检查遍,看看可有掉珠断裂的。”说话的是张嬷嬷。
张嬷嬷是王氏的陪嫁丫头,不仅忠心耿耿,而且利索能干,心又细,最得王氏倚重。
“你们八人,两人一组,互相配合,将这几箱东西点清楚,同清单册子核对,但凡缺了少了,马上去回夫人。张嬷嬷指着地上几个箱子,叮嘱道“都仔细些,这都是姑娘日后要穿的戴的,别出了什么岔子。”
王氏若是那总指挥,运筹帷幄,拍板决策;张嬷嬷便是那悍将,指哪儿打哪儿,使命必达。
阮沅靠在门框上,只觉得身心俱疲,待嫁的小欣喜已经快要被婚前准备的无尽事宜消磨光了。自打定下婚期,就没有一天能安生,总有无尽的事宜等着敲定商量。
折腾到现在,阮沅深觉心累,歪头看着神情自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干女使的亲娘,满心佩服。
张嬷嬷这头正干劲十足安排着诸人活计,一丫鬟急急跑来:“张嬷嬷,不好了。”
张嬷嬷心头一沉,那丫头不敢大声,只悄悄道:“前些日子送来的缠枝莲纹黄花梨美人榻磕掉了小块漆,当时没留意收下了,刚绑红绸时才发现。”
这床、榻本是一套,专门请人制作。选用黄花梨木料,雕刻缠枝莲纹,枝繁花茂,寓意吉庆。如今出了这差错,张嬷嬷也不敢隐瞒,忙回禀了王氏。
“都是怎么做事的?送来的时候为什么不细细检查?”王氏沉了脸,之前再三叮嘱过要小心,还这么不当心。破了,坏了,碎了这些事情,在王氏看来都是不吉利,心中十分忌讳,现下出了这么大问题,心中极不快“去,打发个人去白晔阁,叫他们派人把东西拉了去。再告诉他们,以后也别想同相府做生意了。”
“还有,去查,当日是谁收下的东西!待大婚结束,绑了狠狠打一顿。”王氏讲究,不愿在女儿好日子见血光。但还是怒气未消,越发觉得自家丫鬟小厮笨手笨脚,往日里一个个看着也是心细周到的,怎得做事如此不当心。“这点事都做不好,倒不如打发出去,再寻些灵醒的回来。”
张嬷嬷是王氏心腹,看王氏脸色,知其动了怒,便更加仔细认真,告诫众人:“姑娘喜事,不宜见血光,权且先饶了你们。这事是个警醒,看你们做事还敢不上心。吃不了兜着走,再出差错,到时候一起绑了打了。”
王氏持家一向赏罚分明,做事称得上大度,从不过分苛责下人。这次动这么大的气,众人皆兢兢战战,一个个打起精神,认真仔细起来。
院中本来热热闹闹,丫头婆子各个轻松愉快,喜气洋洋。这下子,空气凝结,鸦雀无声,气氛压抑沉闷,除了小声的点数声外不闻一声,仿佛众人连呼吸都在抑制。
阮沅打破沉默:“娘,咱们进去喝口茶,歇歇。”言罢,去扶王氏进屋,转身时侧首吩咐身旁的嬷嬷:“张嬷嬷,你在外头照看着,让大家轻松自在点,不必太拘束。”
“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做事的。”王氏还在气头上。
“娘,消消气,”阮沅宽慰道,“其实不往意头征兆那方面想,这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再选其他样式便可。”
“这榻与那黄花梨大床可是请人做得一套,怎能选别的样式?选了别的样式,不匹配,不成双,像什么样子。”
“没事,没事。”眼瞅着亲娘急了,阮沅忙说:“其实这床、榻之类的说白了也就是撑场面的,让外人晓得阮府的排面。这些东西日后用不用得到还另说,我就不信裴家还能缺了床、榻。再说,阮府还需要这些东西充门面么,天下谁人不知阮氏乃显贵高门。”眼瞅见小桌上放着几个妆奁,便扯开话题,“这些妆奁可真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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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回应,王氏还是一张冷脸,显然还在生气。
“娘~”阮沅撒娇“您理理我嘛。”
王氏脸色缓和了些:“阮儿瞧瞧,哪个好看?”这几套妆奁可是花大价钱请人打造的,一件多宝格,箱中有盒,盒中套匣,匣中又有屉,别致无比。
“都好,都好”阮沅实在瞧不出这些妆奁有什么高低之分,都是请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俱是精巧别致,要说差别不同,无非就是用料,颜色,花纹得不同。
“你这孩子……”王氏嗔道。王氏身为嫡妻,一生无虞,活到如今可谓是顺风顺水,没操过什么心,素日又重保养,如今虽三十余岁,然言语埋怨间还窥得几分少女神色,“真是!自己的事情一点心都不操。”
“全因娘亲疼爱,事事为我劳心。哪里还有我要操心的地方?”阮沅笑嘻嘻得看着王夫人,亲昵得说道。
“你啊……”王夫人膝下一儿一女,对子女极为疼爱。
午膳时分王氏下令众人歇息,这会儿歇足了精神又都开始忙活起来。
阮沅支着手肘,近来天气回暖,食过午膳之后总有些倦怠,想来正应了民间说的“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阮沅此时眼睑发酸,眼皮止不住的打架,开始还得留的几分清明,分出几分精神,老老实实回答王夫人地询问,后来便迷瞪着,“好,甚好,尤其好”地应付着。
昏昏欲睡间,听得母亲身边的大丫头缇桉来报,说是姨娘胡氏带着二小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