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该说得都说了,该处理的也都处理好了,剩下的就是各自休息,养足精神,明日还有一堆事儿等着呢。今日累了一天,阮沅只想倒头就睡,睡他个天昏地暗不知事,这些日子实在是累坏了。
满床的红枣、桂圆、红绿豆、荔枝干,床榻上只放着一床被子一床褥子,这可如何是好?
要说两人躺在一处凑合一晚,阮沅势必不干。自己还是看重名节知分寸的,哪能随随便便同人躺在一起,盖棉被纯聊天也不行。就将也不是这个将就法,显然裴珩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你去睡吧,不必管我。读书困倦时,常趴在桌上小睡。”
这如何好意思,自己如今同他非亲非故,自然做不出这种自己享福委屈别人的事儿。
看着鸳鸯被和褥子,阮沅心中犯了难,看样子裴珩势必会趴在桌子上睡,若将被子给他,现下虽已是三月,但晚上还是寒凉,不盖被子定是不成,冻出个伤风寒症,又是一番折腾不说,也叫他人笑话。但若将褥子给了他,阮沅已经能想象到,核桃木木床的那股寒气贴着肌肤渗到骨子里的那份凉意。阮沅苦恼不已,心中很想去抱床被子,只是外面宾客尚未散去,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没法子抱床被子过来。
算了,现下别无他法,阮沅指了指床上的鸳鸯被。
“被子给你。”
“不必。”意料之中的拒绝。
“裴公子,我最怕欠别人什么,你这样叫我过意不去,我如何能休息好。”阮沅摆明立场,教他如此受苦,自己可没法心安理得。
“更深露重,姑娘身子弱,小心寒气入体。至于我,自小习武骑射,姑娘不必担心。”
回想裴珩的身姿倒真是挺拔可比松竹,这话估计不假。但再不假也是客套话,人到底不是铁打铜铸的,哪能真不畏严寒不知冷热。世家子弟习武,多是为了强身健体,有几分底子是真,但真不会练成一副不畏寒冷的铁身体。做不到自己骗自己,阮沅寻摸着看还有没有别的好法子,忽然福至心灵:
“我想到了一个万全之策。裴少爷,被子归你。”阮沅抽出那床褥子,从中一折一卷,“我呢,就要这床褥子。你看,这一半当褥子,一半当被子,你我二人皆能睡个好觉,如此甚好。你说呢?”
裴珩先是有些诧异,想来是没有想到金枝玉叶的人能想出这招,随后又摇头道:
“卷成一团睡觉,岂不难受。”
“不难受,不难受。”反正就是凑合一晚,明日便叫人拿被子进来,阮沅心道。
“窝在褥子中,动作受限,动也不能,太委屈姑娘了。与其二人歇息不好,倒不如紧着一人,好歹有个人能舒服些。”
“姑娘,再这么纠结下去,天可快亮了。快歇息吧。”裴珩态度坚决,语气倒是和善。
裴公子很是固执啊,阮沅苦笑。确实,现下并没有更好的解决之策,再这么纠结下去也是白白耽误了时辰。没必要为了客气做无用之事浪费时间,阮沅不是磨磨蹭蹭之人,心中有了较量便不做纠结:
“那便辛苦裴少爷了。”
说是这么说,但到底心中挂念,睡不踏实。夜半醒来,也不知此时几时,只见窗外漆黑,红烛燃了一半。
看到裴珩双目闭阖,手肘支着头,知他也没睡实。便拍拍他:“你去榻上睡吧。”
“无碍。”裴珩轻轻浅浅得笑着。
“我上半夜已经睡得很好了,该换你了。”阮沅做事一贯讲究公平,如今两人没甚关系,也没有苦着别人的道理。
“不必!姑娘好好去睡吧,”裴珩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此时应是四更天,姑娘还能睡二个时辰,今天还要拜见父母,又要劳累,好好歇息去吧。”
裴公子倒是个知道疼人的,只是裴公子如此客气,阮沅心中真是过意不去,睡也睡不着了,闭着眼睛直挺挺得挨到清晨梆子敲响。
五更天,就有丫鬟叩门,想来是打水伺候梳洗的。磨难终于结束了,假寐的滋味可真难受。阮沅恨不得立马蹿起来给丫头开门,可戏要做足,只得慢悠悠地睁眼,慢悠悠地起身,一副睡得极好刚刚醒的样子。
“夫人,该起身梳洗了。”五六个丫头鱼贯而入,有打水奉盤匜的,有上前服侍穿衣的,有伺候梳洗的,还有理妆打扮的,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小姐,昨日没睡好?”琅初悄声问。
阮沅摇摇头,心中感慨琅初到底跟在自己身边久了,心真细。复又愁到,难不成自己满脸倦容,这可如何是好?
“琅初你为何这么样说?我脸色是不是很差?”
“不是,只是刚见小姐小小打了个哈欠。”
“小姐神色尚好,一会儿点上口脂,定然精采秀发。”琅初替阮沅挽了随云髻,簪上璎珞,花簪。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这才心安,又偷偷瞥了瞥裴珩。
裴珩也是厉害,一晚上熬着,脸上竟然没有一丝倦容,眼眉清俊,眼神清亮,不同于昨日的大红喜服,今朝换上了一袭天青色衣服,上面绣着鹤鹊云纹,顶金丝白玉冠,方雅清劲,更显君子之风。
阮沅也不似昨日钗钿礼衣,繁复隆重,今日打扮地端正得体,着缠枝牡丹纹上衣,蝙蝠暗纹茜色下裙。茜色喜气又极称肤色,显得阮沅面若桃花,娉婷动人。
待收拾妥当,阮沅,裴珩二人带着仆从往裴大学士住的院子去。
裴大学士住的院子亭台楼阁俱全,凿有清池,院中多种竹子,槐树,如今刚入春,叶子还未长全,想来到了夏日,这里定然枝叶茂盛,绿荫如盖,正是一番盛景。院中一棵椿树生得极好,《庄子逍遥游》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秋。”椿树是长寿之兆,这院中这棵长势极好,看着有些年头了,想来此地风水不错。整个院子绿植甚多,配上小桥流水,清淡高雅。
阮沅边欣赏美景边心下打鼓,自己父亲同裴大学士势同水火,不知,裴大学士会不会给自己脸色看。自己与父亲甚像,从前就有人说过看见她便能想到阮相,不知裴大学士日后糟心不糟心,天天能看见个小阮煜在家里晃悠。念及此,打鼓之余又觉有些好笑。
毕竟做大家长的,哪能如此不顾脸面,同小辈置气。阮沅如此安慰自己,心下也放松了些。
走过角门快到正厅时,就看外面立着丫鬟再等了。
“少爷。”
“夫人。”
丫鬟们见了,福身行礼。
“莫怕。”阮沅正调整状态,准备笑靥如花时,忽听身旁有人说道。抬眼看去,裴珩目视前方,神色如常。
“嗯。”裴珩这话,说来也没什么,只是寻常嘱托,但到真叫阮沅心中奇妙地安定了些。
应了一声,脚下不停,跟着引领的丫鬟进了正厅。
裴大学士,裴夫人坐于主座。裴大学士偏瘦,五官周正,虽面相生得严肃,不苟言笑,但一看就是正直人。再看旁白的裴夫人就亲切多了,三十有余,容貌不十分美,但面上眼里皆是笑意,温柔可亲,从容稳重。
人的感觉很灵敏,阮沅看着主位上的两位,心中未感觉到一丝恶意,心下便也放松下来。行礼敬茶,举止自然,毫不慌乱,恭恭敬敬,规规矩矩。
裴大学士果然人品一流,全程没有丝毫为难,和和气气地接了阮沅敬得茶,还颇满意得点头。也许心中还会夸赞一句教养甚好。
裴大学士最重礼法,他都很满意,裴夫人便更不用说了。怜爱得看着两个孩子,句里句外皆是关怀之意,寒虚问暖,说要把裴府当自己家,情真意切,给足阮沅面子。
“我有些事要同珩儿交代,你们娘俩在这儿说说话。有什么缺的,要添补的,只管跟你母亲开口。”裴大学士道。
“是。”阮沅起身作福。
裴珩对着裴夫人行礼后,又体贴得同阮沅交代:“你跟母亲在这儿说说话。我一会儿便回来”
“哎。”阮沅也是眼含情意得看着裴珩,语调软软地应了。
“瞧咱们一双新人,多登对。都说新人如胶似漆,我算是见到了。就算分别半刻,也是依依不舍的。”裴夫人身旁的妇人打趣道。没了裴大学士,厅里都是女眷,气氛也松快了很多。
阮沅不好意思得侧了头,似是听了打趣,很是羞怯。心中却想,若是此时颊上再有一抹绯红那才叫真自然。
“好了,好了。”裴母笑道,“这孩子,我瞧着便心生欢喜,来,到我身边坐。”
“阮儿,以后,裴府可交给你了。”
“母亲,我初来裴府,对裴府诸事还不甚熟悉,怕日后有出错的地方,想先在母亲身边学着。”
“这你不必担心,只管放手去做。”
“想来你母亲也教过你持家事宜了。从前命妇聚会,我曾见过你母亲,王夫人大家闺秀,说话做事既有本事又有风度,我刚瞧你做事很合规矩,想来她在家已经好好教过了。如今,将裴府交给你,我放心。”
“只是你年轻又刚进府,有些欺负你面薄心软,遇见那些倚老卖老仗势欺人的或是不听你的,只管同我说。”
“是,儿媳自当尽心竭力,做事不周时,还望母亲从帮指点一二。”
“这是自然。”裴府人拍拍阮沅的手,让她放心。
“我只珩儿一个儿子,只盼你俩好好的。”说罢,换了一个口气,颇无奈道:“也希望朝中那些事,不要影响你们,那是他们男人的事情。所以,你不要怕我,我不会为那些事与你生了嫌隙,你既嫁入裴府,那便是我裴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是我的儿媳。以后谁若欺负了你,我定为你讨个说法。”
“母亲。”阮沅心中颇感动。
“我身子不好,冯嬷嬷是府中老人,府中一切事宜她都熟悉,料理府中事务可谓得心应手。你若遇着问题不好出面,可寻着冯嬷嬷处理。”
冯嬷嬷便是刚才打趣的那位老妇人,冯嬷嬷跟着夫人吃斋念佛久了,看着也慈眉善目的。相由心生,想来性子不坏。
阮沅对着冯嬷嬷微笑点头。
“我与你这孩子投缘,瞧着你,是打心眼里喜欢。以后得空,多来陪我说说话。”
“是。”阮沅应了。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两人才回来,因着快到午膳时分,裴珩阮沅二人便留下来用了饭才离开。
“你母亲挺喜欢我的。”阮沅心情甚好,边走边对裴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