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真是个闷葫芦,走在一处也不说话。可是阮沅心中有些高兴,便想同人说说。
“你母亲挺喜欢我的。”同裴母说了半晌话,临走还给带了不少东西。裴母这般可亲,真把自己当亲闺女一般疼。这份柔情暖意如同这三月的阳光,温柔和煦,熏得阮沅心头暖暖的。
“我父亲也是。”裴珩转过头来,眼里也是笑意。
“嗯?”阮沅一愣,没想到裴珩会这么说。随后,又眉眼弯弯,得意道:
“怎样?我表现得还不错吧?”
裴珩勾起唇角,笑着点了点头。
裴珩这人倒有些意思,与人相处,清清淡淡的,不过分热烈,也不过分冷淡。远近分寸拿捏的极好,阮沅喜欢这种分寸感,喜欢这种人与人之间带些距离感的相处。
阮沅原也怕过,万一裴珩是个腻歪的,每日寒虚问暖,过分体贴,做戏太过,可如何是好?自己最厌烦的便是腻腻歪歪,尤其是没有感情的腻腻歪歪。没有感情的腻歪叫做虚情假意,自己着实看不得,受不了,配合不来。好在裴珩有度,现在两人既不用装作亲密无间,也不似陌路生人般疏离,这份恰好的距离感真是叫人透心的舒坦。
“你父亲这院子真不错。苍松翠竹,满眼绿意,很有君子之风。”
来时心中尚在打鼓,未曾细细看。如今公婆已拜,心中卸下重负,再看,只觉青苍翠绿,师法自然,宛自天开,别有一番逸趣。
“家父是个怕麻烦的人,院中植被任其自由生长,日子长了,竟成了景致。”
“这倒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裴珩眼里染上笑意:“听母亲说过,祖父在时,院中也是遍种奇珍花卉,各式草木。而父亲承袭裴府之后,懒于打理,渐渐地院中生性娇贵的花卉绿植尽数枯萎败落,只剩些爬墙虎之类的肆意生长,院中濯濯,无法,父亲又添了些翠竹清柏。母亲说,当时父亲专挑好养活的树木选,可见实在是怕麻烦。”
闻言,阮沅也轻笑起来,裴大学士也是个有趣的人啊。
今日无事,也就不着急着回去,两人边走边说,微风起,飒飒声中,间或有轻声笑意。
四月中旬,宾客才渐渐散尽。将亲友一一送走,裴府也安静下来,一切恢复往常。裴父,裴珩入朝办公,作息规律,府中众人各自忙各自的去了。若说婚前婚后唯一的不同,就是这操持府中事务的重任如今落到了阮沅身上。
裴夫人说到做到,欣然放权,府中大小事宜全凭阮沅做主,自己只是偶尔从旁指点。
这一旦开始管事,再不得闲。裴府这样一个钟鸣鼎食之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跟着冯嬷嬷,阮沅花了几天,才算是摸清了一些门道。
“裴夫人真是心大,我可从未料理过家事,一下子全然让我管,我自己都心慌。你说,她就怕出事么?”刚梳洗完毕,阮沅坐在铜镜前被伺候着理妆。
小丫头们都下去了,眼前的翠竹,木樨,琅初都是家生丫头,是尔,不必藏着掖着,可以自在说说心里话
“哪个不是从不会开始学的。有些人家婆母强势,握着持家大权不肯松,做媳妇的好话说尽都没用,只得眼巴巴得干瞧着。到底小姐命好,如今既得了权,刚好历练历练。自己拿权,到底不用仰人鼻息,看脸色受气。”翠竹不愧是跟着母亲的,随了母亲的雷厉风行。
“小姐只管放心,这府中诸事繁杂,处理起来出个错有个纰漏,都是常情。况且裴夫人见惯风浪,就算出了事自有裴夫人出面解决。”
“小姐只尽力就好,不必担心受到苛责,从生到熟,总要有个时间。”
阮沅点点头,能否掌权管事对她来说不甚重要,自己并没有那种要将府中一切事务握在手中的雄心。早晚是要走的,这点阮沅可记得很清。
阮沅想了想,复又好奇道:
“哎你们说,先不论我能力如何,就是我这身份,裴夫人不怕我悄悄做空裴府?”
“把敌人放在明处总比放在暗处强。”话音刚落,木樨瞬间接上。
阮沅心下一惊。
“木樨!”琅初责备道,她正在为阮沅簪钗,明显感觉自家小姐震了下。
“别说这种没着落的话,无根无据的。”瞧着屋内气氛一下凝结,翠竹也道。
“我也是想让小姐存个心眼,这可是裴府,不是阮府自个儿家了。”木樨直言。
“木樨,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阮沅看着收拾床榻,头也没抬的木樨叹道。
“奴婢悄悄打听了下,裴老夫人身体一直不太好,裴府家大业大,一直都是强撑着身子硬撑罢了。茜雪也说了,裴府家大业大,处理起来费心熬神,裴夫人身体撑不住。如今小姐进府,裴夫人正好可以好好调理。”琅初在一旁安慰道。
阮沅点点头,心中却如同灌了冷风一般,眸中却一片冷锐。
这究竟是不是试探?这般信任究竟是不是为了让自己暴露本性?
用过早膳,阮沅叫人抬了椅子放在院中景好的地方,边晒着太阳,便翻看手里的名册。
清晨,木樨那番话真是提醒了自己,那话虽是无凭无据,但细想也不无可能。只是那话越想越后怕,很是打击到了自己的积极性。无奈心下再萧索,这家还是得管,还得用上心思好好管,莫真叫人误会了什么。
既然开始管家,首先得认清人。不说各个叫得上名字,但起码都得留个印象,混个眼熟。尤其是那些掌事管家,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
阮沅看着名册,这上面将裴府众人的情况写得清清楚楚,出身年岁,何时进的裴府,签的死契活契等一干情况皆记录在册。
细细翻过几遍,心中差不多有个数了,阮沅派人请了冯嬷嬷来,并把家中拿事的几位都叫到跟前。
一会儿人便来齐了,男女分开,按着身份地位,由左至右,刷刷得站了好几排,各个低眉顺眼。
一排为首的便是总管章骏,府中大小事务都由他安排监督。章总管看着四十来岁,文质彬彬,气质沉稳,像是读过书的样子,看上去颇为可靠。
位列第二的是个面容严肃,一身深蓝袍子,朴素端正的中年人。看着面相,想来是管理全府银钱货物出入的伍账房。
“这是伍先生,是府中的账房先生。”冯嬷嬷在身边介绍道。
果不其然,盘算开销是个细致活儿,伍先生瞧着也是个细致人。
“二排第一个的是李管家,专职负责采办。采买的账单明细,都得经他过目,同意后方可行动。”
采办啊,这可是个油水大的位子,想要给自己谋个私利,轻而易举。平日里趁着置办物什,一钱二钱,一两二两的昧下,也能攒下不少。若再遇上个大活动,十两百两的也有可能。这个肥差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除了自身有本事会精打细算外,想来还得同府中选人拿事的人有几分关系才行。
阮沅特意留意了下,常言相由心生,这话虽不全然对,但总归有些道理。李管家长得倒是颇周正,但是眼珠转悠间又有些精明。
接下来的便是各个具体事务的管事,裴府分工明确,每项事宜都有专人负责打点,每人有每人明确的活儿。
与采办李并排的是负责看家护院的护卫徐某,专管院落打扫的赵某,还有负责处理府中仆从一干琐事的宋某等。
认过这边诸人,阮沅又看向旁边的婆子丫鬟,冯嬷嬷一一为其介绍。
“这是后厨的吴大娘,府中的伙食都是由她负责。”听到点了自己名字,吴氏上前一步行礼。
阮沅朝着吴氏轻微点点头,赞赏道:
“我来府中这些时日,倒觉得裴府饭菜甚合口味。”
“奴婢私下问过琅初姑娘的,”吴氏老实,实话实说:“少爷曾叮嘱过,饮食要按夫人口味来做。”
裴珩?怪不得自进府以来,饭菜都是自己爱吃的,自己还当是裴府与自己口味碰巧相合。未成想,原是这个缘故,裴珩倒是有心了。
“吴大娘费心了。”
“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吴氏忙说。
阮沅笑着让吴氏回到位置上,让冯嬷嬷接着往下点名介绍,一一认过众人。
“我嫁入裴府已有半月。这半月间,裴府一切井井有条。想来是裴府规矩严明,诸位各司其职的缘故。”
“裴府安定和顺,是诸位的功劳。”
众人不胜惶恐,只道夫人客气了。
“这些日子,招待宾客,置办物件,摆宴开席,你们受累了。”
“不累,不累。”众人皆摆手摇头。
“夫人,都是我们分内之事。”章总管道。
“我做事一向公平,赏罚分明,”阮沅笑说,“做得好自然该有奖赏,我事后会同老夫人商量给大家涨月钱的事。”
“诸位记得,只要用心尽力,裴府定不会亏待各位。”
一听要涨工钱,男人们倒还沉稳,丫鬟婆子各个喜不自禁。
“各位之前做得很好,只盼日后同心同德,继续尽心。”
“是,是。”众人连连答应,表忠心。
双方这次正式的初见面,阮沅给了足够尊重。
“小姐,对他们也太客气了。”木樨边沏茶边说,刚说了那么久,茶早就凉了,该为小姐重新沏上一盏新茶。
端坐着说了这么一会子话,背都硬了,眼下没外人,阮沅换了个舒服姿势,让自己松快松快,琅初自然地走到身后为其捏肩放松。
“你瞧着他们一个个如何?”
“一个个看着倒是挺忠厚老实。”木樨随口,又接道:
“就是不知这是真忠厚还是假老实。”
“你也瞧着他们各个老实本分,”阮沅道,“他们都是府里多年的老人,哪儿个没有些本事。我自己还未站稳就急于立威,定会有人不服不忿,我还没有摸清他们脾性,谁若存个坏心眼摆我一道,我倒不好招架。”
“我刚来府上,他们势必伏低老实,这其中真心假意难辨。可人这性子最是难改,时日一长定会原形毕露。我今日这番,一来是留个仁慈和善的名声,二来不为打草惊蛇,待众人性子显露,才好辨忠奸。”
“让她们疏于防备,没法早做准备,到时看准时机,杀那些存了歪心思的一个措手不及。”木樨递茶过来,说道。
“是啊,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起了防备之心,才是最可怕的。”阮沅叹道。
“小姐这般醒觉,夫人在家中也能放心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阮沅看不上玩弄心术勾心斗角,可也懂得,凡事都得留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