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奇怪,心境不同,即使看同一番景致都是两种感觉。
譬如今日的裴夫人,依旧仁慈和善,菩萨心肠,但自己瞧着总觉得陌生,不似之前可亲可敬。阮沅明白,裴夫人还是那个裴夫人,只是自己心中存了疑虑,起了疏离之心。
“尝尝,这是君山银针,前些日子刚得的。”
阮沅笑着应了声,端起茶盏,茶汤杏黄明净,茶香随热气氤氲上升,还未品尝已感香气清高,尝过一口,只觉滋味醇甜,赞道:“好茶。”
“你喜欢就给你带着。”
“不用了,娘……”阮沅客气道。
裴夫人摆摆手,阮沅还来不及开口客气,便已命人去取。
“你我娘俩还客气什么。”裴夫人喝上一口茶。
阮沅冲着一脸慈蔼的裴氏羞涩一笑,心中又是感谢又是不好意思。如今心中存了猜疑,再收东西总觉得心中不自在。
一会儿功夫,裴夫身旁的大丫鬟聆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锡盒进来。
“只得了这么些,你先喝着,要是喜欢,等有了我差人多买些。”裴夫人抬抬手,让聆歌把茶叶交给阮沅。
看着是小小的一盒,没想到已是全部的君山银针。这如何能收?
“我深知母亲疼爱之心,但实在不必全都给我,我拿一些便好。”
“本就这么多,那一点怎么够喝。”
“这茶珍贵,母亲您留着吧。”阮沅婉拒,“我屋里也有碧螺春,毛尖,那也都是好茶,我不挑,平日里喝那些也是好的。”
“你这孩子客气什么,我吃药吃得口苦,喝什么都是一个味儿。这茶放在我这儿也是可惜。”
“这茶统共才这么些,全给了夫人。到底太太疼惜夫人,什么好的都想着您。”冯嬷嬷在一旁接道。
阮沅只觉手中这小锡盒很是烫手,自己真的很不适应除却亲人之外的人对自己特别好,尤其是如今自己已起防备之心,这般看似掏心掏肺的对待之下不知几分真假,心中真是不自在的很。
“她这个年岁,就是该吃好的喝好的,到你我年龄,对吃喝之事兴趣索然,吃什么都是一样的。”裴氏对着冯嬷嬷说道。
“是这样的。”冯嬷嬷笑道。
“谢谢娘,”裴夫人态度坚定,再推拒反而显得矫情不合时宜,阮沅收了茶,谢过裴氏。
“刚听得娘说自己口苦,这是为何?病因何在?府中有无良药?家母认识几位名医,请来给娘瞧瞧?”
“沅儿有心了,我这病之前也请郎中看过,宫里的御医也来了几回,都说是湿热劳心的缘故,每日饮食清淡,吃着药,注意些也就没事了。沅儿你素日里也得小心些,可不能仗着年轻硬撑,若有不适,须早日看病调养。”
“是。多谢娘挂怀,我知道了。只是娘这口一直苦着也不是办法,还是再请人看看吧?城东有个名医,他看病看得极好,家母素日里最信任他,请他来府中为娘看一看吧?”
“哎不用这么麻烦。我这都是多年劳心积下的病根,如今府中交给你操持,我也有了空闲。好好养着,心操得少了,自然就能好些。”
“如今夫人接手家事,老夫人能省不少心。”冯嬷嬷一边说,一边拿着黄花梨木桌上的白瓷茶壶为裴氏添上热茶。
裴夫人饮了口茶,又道:“府中人多事杂,处理起来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不过听冯嬷嬷说,你做得很好,处理事情有条不紊,说话做事很是妥帖,我听着很是放心。”
“我刚接手,很多事情还在摸索中,多亏冯嬷嬷在一旁提点照顾。”阮沅看了眼冯嬷嬷,面露笑意,“很多事情都是冯嬷嬷的功劳。”
“奴婢哪里有什么功劳。夫人聪明,老奴只略微提上一两句,常常就能心领神会。”冯嬷嬷笑着说道。
“嬷嬷莫要客气,我初次料理府中诸事,有思虑不周之处,多有赖您从旁指点。”
“夫人客气了。”
这会儿既说到了家务事,阮沅便顺势往下说起今日来的正事。
“娘,我想同娘商量商量给家中仆从涨工钱的事儿。”
阮沅看裴夫人表情无异,依旧神清气闲,便继续往下说,
“我前日翻看名册,除去家养仆从,其余入府最短的也在府里待了五年了。我瞧着工钱这几年也没变过,前些日子一直忙着婚事,大家都很是疲累,不如趁着这个喜事给大家涨些工钱,让大家高兴高兴,以后做事也积极些。”
“你进府也是喜事,大家也该同喜。只是这府中上下百人,涨工钱也是不小的开支。”
“府中原先给的工钱就很厚道,只是原先府中涨工钱是全府拉平,每人涨一样的钱。这次我想着按做事出力程度分配,能者多劳亦多获,大伙做事兴致也能高些。我算过了,按这个方法涨工钱,花费不了多少银子。”
“这个方法倒也可行,只是工钱涨得不一般多,怕是有些人心中不快。”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裴府家大业大,总有几个偷奸耍滑的米虫,他们和踏实肯干的仆从拿着一样的月钱,这很是不公。长此以往,谁还有心气好好做事?放任他们继续下去,也是在助长他们懒散的心性,不干活还有得钱拿,只会愈发不思进取,一辈子惫懒下去。”
“嗯,”裴氏思量一会儿,道“就按你说的做吧,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谢谢娘。”阮沅瞧着裴氏被说动了,发自内心的高兴不已。既高兴事情顺利解决,又感激裴氏如此相信自己支持自己,“谢谢娘信任沅儿。”
“你是个有想法又善良正义的孩子,娘相信你,相信你能把这个家管好。”
人多的地方,消息也是传得最快的。不出半日,阖府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仆人都听到了些风声。
众人原想着涨工钱不过是嘴上一提,没成想真的涨了工钱。一个个喜上眉梢,趁着休息,三五聚堆,说些闲话。
“瞧瞧咱家这夫人,不愧是贵府里出来的,出手真是大方,咱这工钱可几年都没涨过了。”
“就是。咱府里这位还真行,我原想着之前说的那些不过是客套话,没想到还真给咱涨了钱。”
“你也不看看咱家夫人是哪家出来的,我听说阮府的丫鬟可有这个数。”张婆子冲大家比了个数。
“竟有这么多!”众人惊道。
张婆子目光扫过众人,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你们可当呢。阮相身居相位,身上又有侯爷爵位,他夫人王氏是太原王氏族人,这二人谁是缺钱的?哪个都不是一个铜板两半使的主儿。”
“阮府可真大方。我知道有些人家是不给下人月钱的,我还想着咱们府是个好地方。没想到,山外有山,阮府给的这么高。”
“也没啥羡慕的!工钱高,自然条件也高,阮府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给你这么高的工钱,当是白给的么?指不定里头规矩多严呢。”
“不说别家了,说说咱,这次一涨,月钱也算是都城大户人家中给的大方的了。”
一提起这事,大家又都高兴起来。
“我原想咱家少爷娶回来个祖宗。”赵大娘在府中专管内院洒扫,手下管有几个人,在众婆子中间地位高些,平日里说话直爽有趣,众人最爱听她说笑。
众人哄笑:“你这个老婆子也是敢说。”
赵大娘道:“可不是祖宗么,相府贵女,金枝玉叶,进了府可不得好吃好喝,日日供着。”
“还真是这个样子,这回子没人,咱老实说说,夫人没进府之前,谁觉得是个好相与的?”厨房帮忙的孙大娘道。
“我瞧着咱们夫人柳眉长眸,生得清冷,定然面冷嘴硬,是个难相处的主儿。没想到,素日里对咱们都是客客气气的。”
“可不是么,还很是守礼,晨昏定省,一日也没误过。”
“我原先也在其他富贵人家待过,有些小姐真是难伺候,瞧不惯这个,看不上那个,咱们这些人在她眼里那真是草芥烂泥,失手跌个簪子都是好一顿骂,贴身伺候的丫头更是可怜,动辄打骂,挨打挨骂都成了家常便饭。”
“不说,大户人家教养好呢,规矩森严,养出来的小姐也知礼守礼。就是那一朝得了势的人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毛病一大堆,整日里这个不对,那个不好,最是无礼。”
“有这样体谅下人的夫人,咱干活也有劲不是。”吴大娘道,那日夫人专门点了自己夸赞,到现在自己还有些心热。
“吴大娘你可得咱夫人多做些好吃的,你那家传压箱底的手艺也别藏着掖着了,赶紧使出来。”有人趣她。
“那还用你们说。不跟你们这些婆娘闲扯了,我去给夫人煲汤去。”
“呦呦,说上还来劲儿了!”
众人笑闹打趣,好不热闹。
“出了什么事,瞧你们一个个高兴的”裴珩下朝回来,一进家门就感觉今日府中与往日不同,丫头小厮一个个喜气洋洋,脸上全是压不住的雀跃。
“可是有什么喜事?”
“夫人给我们涨工钱了哩。”
“少爷少爷,夫人可真是好人。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这还用你说,少爷夫人,郎才女貌最般配了。”
几个年岁小,性格活泼的小厮丫头想着自家少爷脾气好,围着裴珩,边走边笑闹着。
裴珩朝着屋内走去,没说话,脸上却带着笑,心情也很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