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当空。
寒风拍浪。
江边小船的舱内,掣襟露肘的白衣女子蜷缩在草席上,全身颤抖着,轻轻抽泣着。船外的江水在呜咽着,似乎也在和她一道哭泣。
她原本就像月宫里的仙子,但如今却成了桂花树下的残叶。
她原本是深山里的清泉,但如今却成了浑浊的眼泪。
她原本是那样地爱着她的师哥方行踪,但现在却无脸回悬剑山去见他。
她叫云临湘,云挽玉的堂姐,悬剑派最出色的女弟子。
她要为死去的妹妹报仇,为了报仇,她宁愿牺牲一切。
然而,牺牲了清白,却没能杀掉对方,这种痛苦,比死还要难受。
这个世上,本来就有许多事情比死还要难受。
这原本就是一个让人伤心的夜,天下间还有多人在伤心呢?
一个消瘦的黄衣人迎着风,轻轻地走了过来。
江风吹着他脸,这是一张年青英俊的脸,就算额头上有一块灰色的胎记,也丝毫影响不了他的英俊。
他伫立在离小船十丈之外的柳树下。
抬头看着天上的残月,脸上挂着无比的惆怅和仇恨。
刀在腰间,仇人就在身后,悲伤就在心头。
他知道,他的刀没有对方的剑快,绝对没有,对方的速度像是来自地狱,他这一辈子再怎么修炼恐怕也无法超越。
有许多东西本来就是这样,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没法超过对方,就像上天注定的一样。
但他不是一个鲁莽的人,不会为了寻仇白白地丢掉性命,仇没报的情况下,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呢?
良久之后,船舱里的人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看着岸边的人。
黄衣人忧伤地道:“连蝴蝶夫人都杀不了他,你这又是何苦。”
船舱里的女人道:“总有一天,他会死在我的手上。”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山中的泉水,又像月中的风琴,但是,这声音非常冰冷。
…..
天破晓,睡在房顶上的绝无痕醒了,夜露已经打湿了他全身,让他感到冷,第一次感到冷。他不由地打了个冷战,这时,他才感觉头胀痛,无比的胀痛。他在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似乎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自己不该做的梦。
他侧过头,看到昨晚撞开的那扇门还开着,再向屋内看去,洒落一地的衣服碎片依然还在风中颤抖。
那不是梦。
他飞身而下,进入了那个房间。
墙上挂着的油灯已经熄灭,房子中间的那张桌子还静静地放在那里,桌子旁边是损坏了的板凳,已经缺了两条腿。琵琶的碎片洒落在地,地上的断弦在晨风中发着轻轻的声响。
绝无痕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那张桌子。他的手握紧剑柄,手背上的青筋突起,剑出鞘,那那桌子立即被劈成两半。
巨响之后,剑风吹起地上的白衣碎片,纷纷扬扬。
他非常后悔,后悔不该撞开这扇门,后悔不该饮用那壶茶,后悔不该进入这个山庄。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很轻。
他依然没动。
来人便是绿言,行至绝无痕身旁,看着一地的碎片,娇滴滴地笑着说:“看来,你昨天晚上的运气比我好多了。”
绝无痕不语,转身而去。
绿言追了出去:“那睡过那个人呢?你是不是把她杀了?”
“她本来是想杀我的。”
“呵呵,想杀你的女人看来运气都不是太好。”绿言想到自己的任务,语言里不免带了一丝忧郁。
“我宁愿运气好的男人来杀我。”
“是吗,你不会也撕碎他们的衣服吧。”
“如果你再多言,你的好运就到头了。”
绿言不再多言,默默地跟着绝无痕。
两人在大街上走着,整个硕大的山庄依然一片死寂。看不到一个人,看不到一只家禽。
“你能找到出去的路?”绿言终于忍不住问。
“不能。”
“那我们要走到哪去。”
绝无痕没有回答,继续走着,走得不快不慢。许多事情都是这样,明明知道找不到出路,也要去走,不停地走。走,总比坐着等要好很多。
当他们走到街道的一个十字路口时,他们看到了一个木板插在路口的正中心,昨天这里根本没有这块木板。木板上有一个箭头,指向右侧的街道,那条街道他们昨天走了三次,走到最后还是转回到这个位置。别人为什么要在这竖一个路牌?
绝无痕没有迟疑,迈步向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绿言说道:“要不等到日出,日出之后就能辨别方向,就容易走出去。”
绝无痕没有做声,步伐坚定的向前走着。
绿言手中紧握着绿鞭,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拐弯处的路边,又有一个标着箭头的木板,顺着箭头的方向再走三十来米,已经没有了去路,而是一座房子的大门。门头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出口”二字。
昨天这大门也是开着的,但门头上并没有那块写字的木牌。
绝无痕走进大门,
绿蜘蛛站在门外。
进入大门便是大厅,空旷的大厅,没摆放一件家具。
大厅正中央铺着一块黄布,黄布上绣着一副棺材。
绝无痕踏上黄布,踏上那副棺材,然后冷冷地说:“竟然你们知道我会来,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的话音刚落。大门砰得一声自动关闭,整个房间顿时阴暗。
阵阵阴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地上的黄布在风中不停地抖动。
绝无痕站着没动,他的手握到了剑柄上。
忽然,从房子的四周墙壁上方呼地一声垂下一道道黄色的帆布,顷刻之间,已经看不到大厅原有的墙壁,四周全是布,抖动的布。布墙转动,渐渐地变了圆桶状,向大厅中央收缩、围拢。
黄布的抖动声越来越大,这种声音是在掩护布墙后面人的行动。
绝无痕知道,四周的布墙之后藏得都是人,都是想要他命的人。
他的剑再快,也没有方向,找不到对方的位置,他抬头看向上方,头顶上不知何时也拉起了横布。看来,他是完全被包围了。
绝无痕原地缓缓地转了一围,然后,竹剑忽然出鞘,向前方布面直刺而去,这布的弹性十足,他这一剑根本没法刺破布,但是,却刺破了布后面人的喉咙。剑尖裹着黄布直入对方的咽喉。剑回撤之后,黄布也从对方血窟窿里弹回。血顿时喷在布面上。奇怪的是,并没有尸体倒地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感到背后寒风四起,无数利刀自布缝里挥出,欲将他剁成肉酱。
绝无痕立即回剑,连点十二下,十二柄刀瞬间缩回。
绝无痕知道这十二剑无一失手,按道理应该有十二具尸体倒下。但,还是没有尸体倒地的声音,面前的黄布还是在不停的抖动。布上的血迹已经从反面印了过来。
难道,他们是杀不死的僵尸?
不容绝无痕多想,背后又是寒风袭来,又是十二把大刀自布缝内挥出。
绝无痕再次转身挥剑。
就这样,绝无痕刺出了一百一十二剑之后,四周的布墙才停止了抖动。
绝无痕把真气汇聚剑身,正要挥出,四周的黄布不等他出手,便纷纷落地,堆落在他的四周,像一座黄色的山把他包围其中。
布堆之外,站着四人,把绝无痕围在当中。
这四人均是二米多高,一身黄衣,赤着一个膀子,手臂像正常人的大腿一样粗。他们手中所持大刀宽约半尺,长有半丈。
绝无痕心中一震,他并不是对这四人的出现而震惊,他震惊的大厅四周的上空,吊着一具具的尸体。
一百多具尸体,他们都是中剑而死,中绝无痕的剑而死。
此时的血才从那些尸体的伤口中流出,顺着他们黄色的衣服,向下流淌,然后滴落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在这样死寂的大厅里让人感到非常的恐怖。
大厅里像是在下着雨,一场血雨。
血雨未停,寒风又生。
四个黄衣巨人同时出刀,从四个方向挥劈而下,刀未到,刀气先至。
绝无痕像是被四座大山包围,无法冲出,四刀下来,刀气笼罩着他全身。他无法躲避,只能硬接。
一声响巨响,四刀把大刀同时被硬生生地挡回,然后“哧”得四声发出,四个巨人的刀背深深地陷进他们自己的额头。陷得很深,深得他们再也无法拔出。
四声巨响,四个巨人仰面倒地,宽大的刀还长在他们的额头,锋利明亮的刀口向上。
如果是昨天,绝无痕绝对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杀掉这四人。
但是,他自己并不知道,经过昨夜那茶水对他原始野性的刺激,让他的枯木剑法已经达到了第七重境地。
就在他刚要迈步的时候,忽然黄光一闪,从他四周的布堆里跳出六人。
他们在跳出的同时,手中的暗器已经飞出。
从六个方位闪电般地射向绝无狠的全身。
六个瘦矮敏捷的黄衣人,他们所发的暗器是小刀,他们被江湖人称为“夺命六刀。”他们六人形影不离,从不同时出手发刀,因为,面对敌手,只要任何一个发刀,就能夺别人的命。
然而这一次,是他们六人同时发刀。
这么出其不意地现身,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飞刀。
谁,还能躲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