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照日格图 著
包文学 译
博·照日格图
蒙古族，1958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内蒙古民族大学蒙古学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曾出版散文集两部，发表中短篇小说多部。散文《太阳的故乡》和小说《猎人阿爸和他的猎狗》获第二届和第八届内蒙古自治区文学创作“索龙嘎”奖。部分作品被选入《高中语文》《初中语文》《小学语文》《大学语文》等全国统编教材。
包文学
蒙古族，1962年生。《内蒙古日报》社蒙编网络部副主任，中国蒙古语新闻网副总编辑。蒙、汉文采写的新闻作品多次获得全国和自治区新闻奖项，2011年汉语撰写的作品《我的幸福新闻之家》荣获内蒙古自治区新闻战线征文比赛一等奖，蒙译汉兼执行主编的《祖国各地蒙古族》一书荣获内蒙古自治区五个一工程奖。与人合作汉译蒙《地道战》等三十余部共二百多集电视剧和电影。
弯腰曲背在长长的田垄上铲地铲到头，然后抽上一支烟，那便是农夫们最幸福的时刻。
我们那边绝大多数人都抽烟。男人抽烟自不必说，女人从小媳妇到姑娘家都叼着一支烟在那里吞云吐雾。下地铲地的时候，生产队队长总是以“咱抽上一支烟吧”，用一支烟来计量休息时间。每当这时，大家伙儿这个摸摸烟袋，那个翻翻衣兜，一起坐到田头抽起烟来。那时，不知是生活困难，还是把烟视为命根子吝啬的缘故，烟和纸、火柴一起揣兜里的人很少。不是有烟的没了纸，就是有纸的没了火。就这样相互讨要着卷上一支。有时烟实在不多了，几个人就围坐在一起你一口他一口地轮番抽起来。有时，在年轻人中间挑起一场“抢烟战”而乱作一团。阴雨天更甚。因此，就有“雨天烟、二杯茶赛过新婚夜”的说法。
田头抽的一支烟是农民老大哥消遣的唯一方式。似乎被沉重的思想负担压弯了脊背的他们，围坐在一起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吞云吐雾时，为把劳顿和生活所迫，所有的困苦与青烟，一起品尝又呼出而痛快。
性情之中的青年时代遇到烟就解了乏，思绪飞扬。我们常常一边抽闪着烟头的火光，一边谈论国事、国史到趣闻轶事，甚至讲起黄段子来，有的还添油加醋、添枝加叶不亦乐乎。
我们还有一个热门话题就是城市里的事情。我们虽然憧憬冲动传奇般的那种生活，但是最后大家都偃旗息鼓，直埋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没意思，我们就没有那样的福分，只好吐着烟雾长吁短叹。偶尔远远看见宝龙山镇的影子来平抚我们的思绪，安慰我们的心灵。
宝龙山是在我们村西十多公里处的一个小镇。远处依稀可见的街道上空但见化肥厂的烟囱吐着黄褐色的烟。每当这时，我们拄着锄头伫立在田头贪婪地吸着烟，朝那边久久地凝望喧闹。“嗨，听说过没，二十年后宝龙山会变成第二个沈阳哩……”
“那我们村儿不都成了城市吗？”
“可不是吗！”
“那在我们的田地上、草场上都建起了楼房，那咱们该怎么生活呀？”
“这家伙什么都不懂。不当工人吗？那我们不都成了那个工厂的工人不是吗……”
大家伙儿真的以为从明天起就扔掉锄头当上工人了一样地高兴起来。斜阳照在我们的头上似乎在嘲笑着我们。在沙坨和阔野上农田成片，从远处的草场上传来牛儿的哞哞叫声，再远处飘渺的灰棕色的烟在阳光的照射下幻化成粉、蓝、黄，灰色的烟雾，犹如我们抽的烟渐渐散去一样。
在下地的人群当中若是有了姑娘和小媳妇那就更加热闹了。她们在地头围坐在一起，把烟卷得细如筷子得意地抽起来，并且说个没完的悄悄话，不时还传出嘻嘻哈哈的嬉笑声。趁机，小伙子们便凑过去向她们讨烟抽，此时姑娘们也兴奋起来，露出心底那份递烟的想法。每当这时，多嘴的嫂嫂们早已弹奏起鸳鸯谱，把男女青年配上对儿说三道四，令姑娘小伙儿们面红耳赤。可是姑娘家也不乏传递爱慕的办法。她们趁大家忙于上田垄的工夫早已把卷得粗粗的纸烟悄悄递给喜欢的那个小伙子，莞尔一笑便忙去了。那时，乡村爱情就是经常以递烟的方式在田间地头萌发。
田头的一支烟不但带来无尽的快乐，同时也还散发出烦恼与忧愁的浓烟。我们村里的朵丽玛可是许多小伙儿都动过心的漂亮姑娘，突然传出她要远嫁他乡的消息时，小伙儿们的心都蔫儿了半截。朵丽玛姑娘出嫁的那几天，小伙儿们无精打采地坐在田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后来不知谁哼起一曲民歌时，大家也跟着小声唱起来：
美丽绸缎衬衫啊包金花
不穿收藏它已褪色
真心实意把你喜欢
你出嫁远方心儿碎了……
唱完了就抽烟。抽完了再唱。田头歌声悠扬，烟雾缭绕的那个下午我至今都难以忘怀。
田头的一支烟就像故乡人们的田垄一样，不但驱赶长长的烦恼，而且修复像草原一样宽广的胸怀。那时，很多人一起劳动，难免大家伙儿戏说当中有拌嘴吵架的时候。吵架的双方好几天绷着脸，直到有一天铲地铲到头一方没了烟正发愁时，另一方把烟袋扔过来，不一会儿两人就和好，开始温和地交流起来直至和好如初。
与村里人一起干农活儿，我一天也没离开过烟叶。田头那支烟不但解我繁重的劳累，而且驱散我心头的烦恼。
当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首先揣上一盒香烟出工。大家点上我递给的香烟围坐在田头可热闹了半天。
“怎么样，从我们的田间地头不就出了个大学生吗？”
“嗯，真了不起……”
“真有福气，将来干工作了，会抽香烟哦……”
真如大家所言，我现在抽上了香烟。当我坐到办公桌前偶尔抽上一支烟，不由得尝到与故乡人们一起谈理想爱情，将欢乐和郁闷一起燃烧的那支烟的味道，心中有许多回忆通过烟头的火苗闪现。
故乡的人们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他们田头的那支烟该萦绕着怎样的思绪呢？
1993年9月
